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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剛剛好。
中國現代曆史中，學生運動是一條波瀾壯闊的暗流，時而洶湧澎湃，時而潛流湧動。五四運動與六四運動，正是這百年波瀾中的兩座醒目燈塔，一座點燃了民族覺醒的火炬，一座卻埋葬在坦克履帶下、血與淚的沉默中。許多人願意緬懷五四，歌頌其“新文化運動”的光輝與影響，卻對六四避而不談，諱莫如深，將其從教科書中抹去，隻剩一段被刪改的集體記憶。然而，如果我們以更深的曆史視角回望，便會發現：六四運動不僅不遜於五四運動，反而因其理想之純粹、犧牲之慘烈、反抗之決絕，更顯偉大與悲壯。
五四運動爆發於1919年5月4日，那是一個民族在巴黎和會上遭遇背叛的日子。列強在會議上無視中國戰勝國的地位，決定將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轉讓給日本，引發了中國人民的強烈不滿。北京大學等高校的學生走上街頭，高喊“外爭國權、內懲國賊”，抗議政府外交失敗，控訴北洋政府出賣國家主權。五四的起因是民族主義情緒的集中爆發，是對外侮的憤怒。
而六四運動的起因，則遠比五四複雜也更深刻。1989年春天，胡耀邦去世，這位改革派領袖的離去成為導火索，引發了學生對政治改革停滯、腐敗猖獗的強烈不滿。但與五四相比，六四的學生訴求不僅僅是愛國，更關乎對體製的深刻反思。他們要求政府反腐敗、推動政治改革、保障言論自由與新聞自由、製定官員財產公開製度等。這些訴求不僅是為國家前途擔憂，更是一次對現代政治文明的呼喚。
五四是在民族危機下的憤怒行動，六四則是在體製僵化中的理想主義呐喊。一個是外部壓力激起的民族主義，一個是內部腐朽激起的民主訴求。前者更容易被既得利益者接受與利用，後者卻觸及統治結構的核心。
五四運動的高潮，是數千學生在天安門集會、遊行，最終燒毀了親日派趙家樓，痛打“賣國賊”章宗祥。隨後大批學生被捕，引發更大規模的罷課、罷工、罷市，民眾與工商界紛紛響應。最終北洋政府屈服，釋放學生，罷免三名親日官員，並在巴黎和會上拒絕簽字。運動從開始到勝利，僅僅一個多月，其行動雖激烈，但代價不大，過程也較短。
六四運動從4月中旬一直持續到6月初，近兩個月裏，學生們以絕食、靜坐、遊行、廣場演講等形式占據天安門廣場，秩序井然、組織嚴密。他們搭建帳篷，成立“對話代表團”，自發維持治安，展現出驚人的自律和組織能力。這不僅是一場學生運動，更是一場非暴力的市民運動。工人、知識分子、記者、普通市民紛紛加入，形成罕見的全國範圍內的社會共振。
然而，麵對學生的堅持，政府從最初的沉默、拖延，到後來的抹黑、警告，最終選擇武力鎮壓。6月3日至4日夜，解放軍攜帶實彈與坦克開入北京，在長安街、木樨地、天安門等地開槍射殺手無寸鐵的平民與學生。血流成河，子彈穿透胸膛與理想，坦克碾碎身體與記憶。相比五四的“火燒趙家樓”，六四的廣場，是一場慘烈到令人發指的屠殺。
五四運動最終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北洋政府釋放學生，並在國際外交上作出姿態退讓，學生運動沒有遭到大規模血腥鎮壓，參與者也未遭受長期清算。更重要的是，它推動了新文化運動，激發了整個社會對“科學”與“民主”的呼喚。知識界、青年群體、出版行業、教育體係，都受到了深遠影響，某種意義上，五四塑造了20世紀初期中國的思想版圖。
六四運動的結局則完全不同。廣場被血洗，運動被定性為“反革命暴亂”，全國大規模抓捕學生與市民領袖，整個社會陷入恐懼與沉默之中。當年的熱血青年，有的流亡海外，有的終身被監控，有的在監獄中度過黃金歲月。至今，天安門母親群體仍然被拒絕為死者正名，檔案封鎖，言論封禁，民間紀念活動被全麵取締。更諷刺的是，這場以反腐敗、爭民主為核心訴求的運動，非但未帶來反思，反而被徹底否定、抹除、遺忘。
五四之後，中國社會思想更加開放；六四之後，中國社會進入寒蟬效應，新聞與言論自由嚴重受限，公民社會萎縮，青年人不再相信政治參與能改變現實。
五四運動雖有學生被捕，但無廣泛流血，死亡人數極少。根據現有資料，幾乎可以說是“無一人喪命”。而六四運動，據中國紅十字會初步統計，死亡人數至少在2000人以上，後因政治壓力該數字被刪除。美國國務院、香港人權組織等多個獨立渠道估計死亡人數從幾百至數千不等。大量平民、學生在開槍中中彈身亡，最年輕的死者年僅9歲，最年長者60餘歲。很多人並非“暴徒”，隻是圍觀者、送水者、普通市民，甚至護士、司機。那一夜，北京的醫院爆滿，街頭屍橫遍野，而在官方話語中，卻是一片“平穩”。這些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掩埋在夜色與沉默中，不留姓名，不立墓碑，甚至不準家屬在清明節前往掃墓。
五四運動如今已成為中國官方紀念日，是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學曆史課本將五四描述為“民主與科學的旗幟”，一場“反帝反封建”的愛國運動。高校甚至設有“青年節”，鼓勵青年學生發揚五四精神。它是可以被緬懷的“光榮曆史”。
而六四運動，卻被全麵封殺，成為官方語境下的“集體失憶”。互聯網平台自動屏蔽“1989”、“坦克人”、“六四”、“天安門事件”等關鍵詞，紀念活動遭打壓，知情者被邊緣化，年輕一代在刻意洗腦與信息封鎖下不知其事。它不是“錯誤”，而是“不存在”。正因其意義太深遠，正因它挑戰的是根本權力結構，所以才必須從集體記憶中抹去。而這，恰恰說明了六四的偉大。五四可被利用，六四無法被利用；五四能為官方所用，六四隻能為人民所思。真正的偉大，不在於能否被銘記，而在於即使被忘卻，也依舊震撼良知。
五四運動喚起了中國青年對民族獨立與社會改革的熱情，它是一次青春的集結；六四運動則是一次赤裸裸麵對體製的對抗，是理想主義的絕唱。五四被曆史吸收，成為建構新國家的養料；六四被曆史拒絕，成為被權力封存的塵封記憶。然而，正因其悲壯，六四更顯崇高。那是一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抗爭，是青年在麵對槍口時仍不放棄對民主與自由的信念。他們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是為了一代人的未來，為了一個更有尊嚴的國家。他們留下的不是製度改革，不是體製鬆動，而是一個問題——我們是否還記得他們？是否還敢麵對他們的犧牲？
五四是中國現代思想史的起點，而六四，是一場未竟之路的路標。在它的沉默中，藏著一個民族曾經試圖覺醒卻又被壓製的靈魂。而我們，唯有不斷提及，不斷記憶，不斷追問，才能讓這段血色的記憶不被完全抹去。六四比五四更偉大，因為它以生命承載理想；六四比五四更悲壯，因為它在血泊中寫下未完的詩篇。讓我們低頭默哀，也抬頭直視，不是為了紀念勝利，而是為了銘記犧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