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茶小敘
如果我們將每一天都當作是生命裏僅能夠走過一次的一天，那麽我們便能發現在這一層貌似灰撲撲的日常生活的帷幕之下，還是會有不少能夠值得我們可以去愉悅和從中獲益的東西。
清潔工的禮物
在所有的家務當中，阿娟最不喜歡的是擦灰。常常一晃幾周過去，她的抹布還沒有到家具上去過。阿娟是個懶人嗎？這倒也又不是。阿娟做事麻利，講究效率，下廚的時候，她備齊材料，先清淡後濃重的一路炒下去可以不必中途洗鍋。並且在短暫的燉煮過程當中，她會順手把用過的工具和調料等洗的洗收的收。以至當最後一個菜裝盤後，鍋子一洗，廚房便自然收拾一淨了。
所以說阿娟並不是個懶人。要說阿娟疏懶擦灰的原因，一當然是因為國外的空氣當中少有塵土。一個禮拜也好，三個禮拜也好，並看不出有灰的樣子。二是平時也無客人，似乎便也少了勤擦的動力。三是阿娟自己說的，她說她不喜歡擦灰。在這三個原因當中，肯定是隻有第三個原因才算是真正的原因了。阿娟說不喜歡，阿娟的老公也自然不會去頂替了阿娟。於是便有清潔工每個月到阿娟的家裏來兩次，每次的任務主要就是把三個樓麵的方方麵麵，從上到下全都擦上一遍。阿娟從此便對了這件她所不喜歡的事情安然逃避。
如此過了年餘，某一日，那清潔工突然因故打電話辭工說不可能再來了。阿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無奈，一時三刻之下也沒了心情去著手尋找一個新的可靠的人來替代。於是，那天阿娟便決定還不如親自上陣。她學了清潔工的模樣帶上手套，提了加入清潔上光劑的水桶，拿起一塊新抹布，便開始向這一件她不喜歡做的事情宣戰。
當時的阿娟是這樣想的，她想這清潔工的錢呢，今天就算是由自己來賺了。比如可以多買一件衣服呢。然而，可能是由於她的心血來潮，往水裏加入了過多的劑量，以至所有擦過的地方，幹了以後都在向阿娟的眼睛閃閃地發光。連那一貫挑剔的老公回到家後竟然也驚訝地讚歎，說是比清潔工擦得還亮。這一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不由讓阿娟感到了幾許的得意。因為，阿娟的老公總是說她擦灰擦得不幹淨，拖地也拖得不幹淨。總是漏了那些邊邊角角。甚至後來因著阿娟是中國人，於是在老公的嘴裏還變成了中國人擦灰擦不幹淨和中國人拖地拖不幹淨了。無緣無故地打擊了一大片不說，阿娟聽得肺裏對老公的氣也生生地被漲成了一大片。因此，老公如此的一誇，便把阿娟誇得像打了個八輩子沒打完的翻身仗一樣。
那快樂而得意的阿娟，由此也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擦灰。通常到處都還發著光呢，她便又興致勃勃地揮著抹布提了水桶上陣了。那一天的翻身仗，猶如一把火在阿娟的血管裏燃燒著。她似乎已經不再是為了自己的家在和灰搏鬥了，而是在為了中國人和陳積在老公嘴裏的偏見而搏鬥。
擦灰是一項很累人的家務，不僅高高低低，而且前後左右，方方麵麵，每個轉角，每條縫縫全部都要用雙手摸遍。當阿娟或躬身屈膝，或踮腳伸臂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猶如一個修行的小道，吃著自己以前所不喜歡的苦，換來的卻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甜。那灰塵猶如生活裏的一道坎，蒙在心上會令人不快，而一旦沉下心來忘卻了自己的好惡之後，再去麵對時便不但不覺得可怕，反而變得簡單而有趣了。
由此感歎，世上有不樂意麵對的事情是自然的，世上有不入耳的話聽也是自然的。想要消除它們的方法，就是不要讓心境蒙灰，阿娟每念及此，便暗自感謝那個不能夠再來了的清潔工。感謝她在這份無情無義的措手不及中所埋藏的禮物。
（選自穆紫荊短篇小說集《歸夢湖邊》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