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想,灌溉渠的溝溝叉叉那麽多,水渠兩邊的蘆葦密密匝匝,我到哪兒去找釣魚的他?還是自己去反修醫院吧。
出了醫務所的門向東走200米,就是伊寧市至察布查爾縣的南北公路。(那時沒有公交車)沿公路向北走2公裏,就是伊犁河。
伊犁河上沒架橋,隻有一根粗粗的鋼絲繩橫跨河麵。有三條大木船並在一起,用木板把三條船連接固定在一起,汽車都能開上去。
開船時,一個艄公把舵,兩個艄公用手握住鋼絲繩用力拽,從而帶動船體前進。
過了河,是一條長長的坡,坡頂就是毛紡廠,從毛紡廠再向北走500米,就是農四師醫院,過了農四師醫院再走300米,就到了奶牛場指定醫院——反修醫院。
在去伊寧市的路上,我趁著肚子不疼,一口氣走了一公裏多。疼痛再次襲來,我捂著肚子在路旁蹲下。陣痛過去,我連走帶跑到了河邊。船剛剛啟動,我一個箭步跳上船,就在甲板上蹲下來了。我咬著嘴唇忍著淚,不讓自己呻吟。
下了船爬坡,500米的坡,我爬了半個多小時。
走幾步就要蹲下來捂著肚子呻吟一會。到了坡頂,連續的腹痛讓我直不起腰來。蹲下,不行。坐下,也不行。激烈的疼痛扳倒了我。我在路邊翻身打滾,低聲哀嚎。
住在附近的維吾爾族人發現了我,幾個人圍攏過來。他們用新疆腔的漢語問我:“你,怎麽啦?”“病了嗎?”“奧。是要生孩子嗎?”我點點頭。此時,我的下身已濕漉漉的了。再無知,我也清楚是怎麽回事啦。
一個大叔搓著手嘟囔著:“怎麽辦?怎麽辦?啊。解放軍。解放軍來了。”大叔發出驚喜的聲音。
原來有兩個解放軍買了一平車青菜路過這兒。大叔指指我告訴那兩個解放軍,“這個陽缸子(已婚婦女的通稱)要生孩子。”兩個解放軍見狀,一掀車把,把青菜傾到路旁,把我抬到平車上,拉著就跑。來不及去反修醫院,直奔農四師醫院婦產科。幾個護士麻利的把我送上產床。兩分鍾後,一個小生命來到人間。
我聽到“啪啪”兩聲巴掌響,一個小貓似的哭聲傳了過來。
“女孩,2公斤。必須送保溫箱。”接生的大夫命令式的說著。“家屬,家屬呐?”大夫向產房外喊。
兩個解放軍走了進來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大夫說:“孩子不足月,家屬必須來。這樣吧,你們辛苦一下,把產婦轉到病房後,問清她家住址,你們跑一趟,把她愛人叫來。”
當其中一個解放軍陪著祝禪仁來到我的病房時,已是北京時間晚上11點,(新疆時間晚9點)天已經黑透了。原來這名戰士找到我家後,祝禪仁釣魚還沒回來。這名解放軍在門外足足等了五個小時,直到天快黑了,祝禪仁才扛著魚竿,提著一串小毛魚回家。
“來生孩子也不和我說一聲。”祝禪仁見到我後就嘻嘻地笑著埋怨。我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他。
我不願反駁,已沒有任何意義。
一個男人,對自己已懷孕的老婆走那麽遠的路要去伊寧的事不聞不問,還讓其買魚鉤魚線。現在竟然埋怨我事先不給他說?還有什麽道理可講?還有什麽心情去反駁?再說,我也不願爭吵。我原諒大部分男人都有的粗心。可他的強詞奪理,讓我無可奈何。
在祝禪仁連連道謝中送走了那位解放軍。
在以後的日子裏,這兩位河南籍的軍人經常來看孩子。祝也經常到他們連隊去玩。他們的部隊就駐紮在伊犁河邊。
轉業時,他們兩人中的一個把他當衛生員的表哥介紹給我們。後來,他表哥分配到伊寧市反修醫院當了名醫生。我們兩家成了朋友。直到現在,我們還有聯係。這是後話。
祝禪仁從嬰兒室看孩子回來,驚奇地對我說:“孩子那麽小?。都能裝到40碼的鞋子裏去。能養活嗎?”這樣的問題我無法回答。隻有沉默不語。
孩子在保溫箱裏生活了十多天,確保安全後,大夫才讓出院。
出院那天,連塊尿布都沒有,祝禪仁用自己的黃棉襖把光溜溜的女兒包好,抱回了家。
坦白地說,祝禪仁比較喜歡孩子。回到家以後,每天早晨都給孩子洗澡。
他張開大手,把孩子放在手掌上,單手擎著,孩子比他的大手長不了多少,另一隻手用毛巾蘸溫水給孩子擦洗。女兒也乖,不哭不鬧,任他折騰。
孩子還沒滿月,他就用一隻手臂托著孩子高高興興去分發報紙和信。場部郵局把信和報紙分發到各連隊辦公室,由各連隊幹事分發到個人。
二十多天後,祝禪仁抱著孩子發完報紙回來,把孩子往床上一丟,陰沉著臉出去了。中午也沒回家吃飯。我很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晚上,祝喝得醉熏熏的回來了。向床上重重的一坐,吼了聲:“拿紙拿筆,我說你寫。”
我忐忑不安地拿出紙和筆,坐到他的對麵的桌子前。
“我,邱月蘭。婚前作風不正派,和其他男人亂搞,對不起祝禪仁,自願離婚。”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眼前一黑,差點摔倒。隨即,倔強的性格漫上心頭。我咬著嘴唇飛快地寫著。
寫好,我把筆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簽字。”祝禪仁大吼。我咬著牙簽上我的名。我把寫好的紙片扔到他的麵前。
他拿起紙片,看了一遍,疊疊,裝到上衣口袋,翻身上床,和衣而臥。
我坐在椅子上,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卟卟向下落。是王義,肯定是王義,不知他用什麽樣語言來敗壞我,讓祝都氣到要離婚的地步。我狠狠地咬著嘴唇,腦子裏翻江倒海······
我想不通,我和王義相處,我為王義翻案,都在你祝禪仁眼皮底下進行的。你自願要我,我也情願跟你,我的作風哪兒不正派了?
可恨的王義,冤枉你的人你不去理會,把恨都發泄到我這個弱女子身上,你還是個人嗎?
找王義去鬧嗎?祝隻說“和其他男人”沒說是王義。可“亂搞”分明是指王義。因我除了和王義有往來,從沒和其他男生接觸過。
現在去找王義,如果他當眾造謠,我不是自找其辱嗎?誰知他會說些什麽呢。······
恨一陣子,低聲哭一陣子。
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為什麽要來支邊?為什麽要和王義來往?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可我又錯在那裏?老天,做個人怎麽這麽難?世界那麽大,為什麽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越想越覺得活著沒意思。絕望籠罩著我的心身。
天剛微明,我起身開門向伊犁河跑去。
到了伊犁河岸邊,我撲倒在地,放大悲聲地嚎啕,邊哭邊叫喊:“娘啊,娘,您白養活了我。我隻有下輩子才能報您的養育之恩。老天,為什麽這麽折磨我,我做錯了什麽?。”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不聽老人的話,才有今天。”我抽著自己的耳光,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哭累了,哭乏了,坐在那裏對自己說:“死了吧。死了吧。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罪啦。
想著,起身向河裏走去。
刺骨的河水漫過小腿,漫過膝蓋,浸到大腿,隻要我向前一撲,就會脫離苦海。
正當我閉上眼睛,準備撲向湍急的深水區時,耳畔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真真切切。
我愣住了,怎麽把她忘了。我死了,她怎麽辦?我後悔沒把她抱來。要死,我們娘倆一起死。沒有我為她遮風擋雨,她活在世上也是受罪。
怎麽辦?怎麽辦?耳邊,女兒的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真切。
她的哭聲召喚著我,拉扯著我,我慢慢地退回岸邊,坐在岸邊思考著退路。
既然不能死,那就活下去吧。我攏了攏頭發,拍拍身上的土。轉身慢慢的向來的路上走去。一邊走一邊想著離婚後應該怎麽辦。
我決定辦好離婚手續後,就抱著孩子悄悄地離開奶牛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義。離婚,他的陰謀就能得逞。
我會邊乞討邊向東方走。
在離東海岸二三百裏的地方,有收留我的父母。有我的親人。至於路上的艱辛、危險,已顧不上了。
活著,算我們母子命大,死了,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一種解脫。
我推開家門,看到祝禪仁正在用奶瓶喂孩子牛奶。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問:
“幹什麽去了?衣服濕成這個樣子?”
我沒有回答,轉身到外邊去抱柴草,點火做飯。
祝禪仁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昨晚寫的離婚紙片,彎腰塞到正在燃燒的爐膛裏。
我看著這張紙在燃燒,在蜷曲,最後變成一個灰蝴蝶,被煙囪抽走。
我低著頭不做聲,任淚水滂沱。
它,替我爬了煙囪。
問好梧桐。
寫得真好,每次讀,都心痛淚目,堂姐的故事真是讓人唏噓!小花榮的筆力深厚!
最後的灰蝴蝶寫得真好,簡潔有力又淒美。向堂姐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