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48) 備戰備荒
全麵戰爭似乎已經迫在眉睫。血氣方剛的革命青年,個個期待著和蘇修美帝決一死戰,實現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第三次世界大戰必將是資本主義徹底滅亡,共產主義在全世界獲得勝利,中國人民願意為此付出死一半人的巨大民族犧牲。
當時流傳一首紅衛兵詩《獻給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勇士》,狂烈地宣示紅衛兵對世界革命的神往,及他們心目中的西方和他們想像中的共產主義:
一
摘下發白的軍帽,獻上素潔的花圈。
輕輕地,輕輕地走到你的墓前;用最摯誠的語言,傾訴我深深的懷念。
北美的百合花盛開了,又凋殘,我們在這裏戰鬥了一年又一年。
明天,朝霞升起的時刻,我們就將回到親愛的祖國,
而你卻長眠在大西洋的彼岸,異國的陵園。
再也聽不到你那 熟悉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你那 熟悉的笑臉。
忘不了啊!你那豪爽的笑聲,忘不了啊!你那晶亮的雙眼。
淚水滾滾滴落,哀樂低低回旋。浪濤起伏的追思啊,將我帶到很遠很遠。
二
公園裏一起“打遊擊”,井岡山一起大串聯。在埋葬帝修反的前夕,向那世界進軍之前!
收音機旁 我們仔細地傾聽著,國防部宣戰令一字一言。
在那令人難忘的夜晚,戰鬥的渴望,傳遍每一根神經;
階級的仇恨,燃燒著每一根血管。
在這最後消滅剝削製度的 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倆編在同一個班。
我們的友誼從哪裏開始 早已無法計算。隻知道它 比山高,比路遠。
在戰壕裏,我們分吃一個麵包,分舐一把鹹鹽。低哼著同一支旋律,共蓋著同一條軍毯。
一字字,一行行,偉大的真理,領袖的思想,我們學習了一遍又一遍。
紅旗下,懷著對黨的赤誠,獻身的熱望。
我們緊握槍,高舉拳,立下鋼鐵誓言:“我們願,獻出自己的一切,為共產主義的實現。”
在衝天的炮火中,我們肩並肩,突進在敵人的三百米防線。衝鋒槍向剝削者 傾吐無產階級複仇的子彈。
還記得嗎?我們曾飲馬頓河畔,跨進烏克蘭的草原;翻過烏拉爾的高峰,將克裏姆林宮的紅星 再次點燃。
我們曾沿著公社的足跡,穿過巴黎的街巷,踏著《國際歌》的鼓點,馳騁在歐羅巴的每一個 城鎮鄉村港灣。
我們曾利用過耶路撒冷的哭牆,把基督徒惡毒的子彈阻擋。
將紅旗插在蘇伊士運河畔,瑞士的湖光,比薩的塔尖;也門的晚霞,金邊的佛殿。
富士山的櫻花,哈瓦那的烤煙;西班牙的紅酒,黑非洲的清泉,這一切啊,都不曾使我們留戀。
因為我們有 鋼槍在手,重任在肩。多少個不眠的日日夜夜,多少個浴血的南征北戰。
就這樣 我們不可戰勝的隊伍,緊緊跟著紅太陽 一往無前。
聽:五大洲兄弟的回音,匯集成衝刷地球的滔天洪流;
看:四海奴隸的義旗,如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啊,世界一片紅啊!隻剩下白宮一點!
三
夜空升起三顆紅色信號彈,你拍拍我的肩:喂,夥伴,還記得不?
中美戰場上見娃娃們的紅心!這二十年前一位政治局委員的發言。
世界朋友狂歡解放的前景,蘇聯老紅軍寄託希望的雙眼。
記得,這是最後的鬥爭,人類命運的決戰 就在今天。軍號吹響了,我們紅心相通,疾步向前。
一手是綠葉,一手是毒劍,這整整橫行了兩個世紀的 黃銅鷹徽,隨著人們勝利的歡呼,被拋進熊熊火焰。
金元帝國的統治者,座座大理石總統的雕像,那僵硬的假笑,緊舔著拚花地板。
衝啊!攻上最後一層樓頂,占領最後一個製高點。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你撲向我身前,用友誼和生命,擋住了從角落裏射來的 一顆罪惡的子彈。
你的身軀沉重地倒下了,白宮華白的台階上,流下你殷紅的血跡斑斑。
你的嘴角無聲地蠕動著,似乎在命令我:向前!向前!
看啊!摩天大樓頂上 一麵奪目的紅旗,在呼啦啦地迎風招展,火一般紅的軍旗,照亮你目光燦爛。
旗一般紅的熱血,濕潤了你的笑臉。我將你緊緊抱在懷裏,痛苦直滲我的心田。
空間,消失了;時間,停止了,胸中有仇恨燃燒,耳邊是雷鳴電閃。
山嶽沉默啊,大海在嗚咽。秋葉緩緩落下,九月的濕雲低垂淚眼。
親愛的朋友啊!為什麽?為什麽在這勝利的時刻,你卻永遠離開了我們身邊。
四
戰火已經熄滅,硝煙已經驅散。太陽啊!從來沒有這樣暖;天空啊!從來沒有這樣藍,
孩子們臉上的笑容,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甜。
毛澤東的教導,伊裏奇的遺訓,馬克思的預見,就要在我們這一代實現。
安息吧!親愛的朋友,我明白你未完成的心願。輝煌的戰後建設重任,有我們來承擔,
共產主義大廈,有我們來修建。安息吧!親愛的朋友。
白雲點點,為你譜悲歌,青峰座座,為你結花環;滿山的鮮花翠草 告訴人們:這裏有一位烈士長眠。
最後一次擁抱你的軀體,最後一次吻別你的笑臉。再見了!親愛的朋友,共同的任務,使我不能停步不前。
五
山高路遠,歸心似箭。明天,朝霞升起的時刻,我們將回到久別的家園。
江洋上 天水相連, 胸懷裏 激情萬千。我要向祖國莊嚴匯報:
母親啊!你的優秀兒子,為人類的幸福,曆史的必然,
而長眠在大西洋的彼岸,異國的陵園。
這首詩寫出了紅衛兵的真實心態,當年確實有幾千名紅衛兵去緬甸參加了緬共武裝。此詩的作者據傳是軍人後代,後來參軍成為瀋陽軍區文藝幹事,文革後期自殺身亡。這首詩所表達的狂熱情緒,和今日網上的嘴炮愛國者唯妙唯肖,隻是當今愛國者沒有當年紅衛兵的一腔熱血。
毛澤東發出號召:「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大戰可能明天一早就爆發,蘇修的導彈可能隨時落在我們的操場。全國進入積極備戰狀態,全民投入「人防工程」﹐預防不知哪天掉下一顆蘇修原子彈,所有地方,工廠、街道、鄉村、學校,都在挖地道防空洞。
我們單位的領導都是富有經驗的轉業軍官﹐尤其於立金是個工兵,挖坑鑽洞之類,駕輕就熟。選了兩個地點開始挖掘﹐一個在信貸股辦公室內﹐一個在庫房後的空地﹐隻要蘇修膽敢進犯﹐俺室內室外互相呼應﹐前麵後麵兩廂夾攻﹐叫他有來無回﹐嚐嚐人民戰爭的厲害。
革命群眾分成幾組﹐輪流參加地道工程。庫房後三米寬的豎井已經向下挖了八米深﹐洞口搭起一個木架﹐頂端安上滑輪﹐下麵裝滿一鐵桶﹐一聲口哨﹐我把粗麻繩套在肩上﹐像縴夫一樣來回跑。
我有時也下洞挖掘﹐進入地下高寬兩米的坑道﹐前麵兩人用小鋤頭刨土﹐後麵兩人把土裝進鐵桶。新疆地處乾旱中亞﹐地底下全是乾燥而壓得結結實實的黃土﹐沒半點沙石雜物。空間狹窄﹐空氣混濁﹐勞作十分鐘就汗流浹背﹐頭暈目眩透不過氣。同誌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奮戰三個月﹐這地下長城按照電影《地道戰》的熟悉畫麵﹐有槍眼有陷阱﹐有出其不意的迂迴﹐有製敵必勝的巧妙﹐彎彎曲曲﹐曲曲彎彎﹐在裡麵可以走很長時間﹐估計有幾十處工事﹐幾百米之遙。遺憾的是地麵上僅距三十米的兩個洞口下兩條坑道在地下卻怎麼也無法會師﹐互相找不著。這地道到底挖成怎麼﹐連工兵出身的於立金也說不清﹐革委會決定請農七師勘測隊來測量一下。
這時﹐意外發生了﹐信貸股辦公室的洞口出現了塌方﹐陳金根同誌差點被埋在下麵﹐辦公室地麵下陷﹐嚴重影響了在那裡抓革命促工作的同誌們的安全﹐隻好將此洞口封閉起來﹐這麼一來﹐內外夾攻﹑兩麵出擊的戰略也泡了湯﹐幸虧我沒在那邊勞動﹐否則一定洗刷不清破壞的嫌疑。
勘測隊在地下丈量之後﹐畫出一張地道平麵圖﹐所有人都傻了眼﹐原來我們自以為八陣圖似的地道網﹐轉來轉去就在一個籃球場下麵。
天已經很冷了﹐辦公室和宿舍裡每天一早要清出昨夜的煤渣﹐不知從哪天起﹐不知誰第一個﹐地道洞成了垃圾和煤灰渣的傾倒場。勞民傷財的兒戲﹐無疾而終。
文革後出版過一本知青詩集有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