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生活
沒啥介紹的，自己看吧
早上7點半的樣子，院子裏開始嘈雜起來。我從床上爬起來套上一件襯衣，出門看了一眼。院子裏很多人開始往他們各自的車裏裝行李，大車店的老板正在把他的皮卡從大鐵門前挪開，要開始放人出門了。
回到屋裏，阿瑞亞懶洋洋地從床上抬起身，半靠在床頭上。我問：“早上好！睡得好嗎？”
阿瑞亞點點頭：“早上好。 我睡得還好，就是夢見又過了一次檢查站。”
我笑了笑說：“不知道今天會不會還遇到，不過我們知道怎麽對付了也就沒什麽了不起。你現在餓不餓？院子大門開了，我想咱們可以到隔壁那個飯館吃個早飯，今天的午飯弄不好要靠你的薯片對付了。”
梳洗過後，我和阿瑞亞把行李裝上車，然後步行去旁邊的飯館。出大門之前，阿瑞亞衝我使了個眼色。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個看上去3，40歲，臉上風塵仆仆的白人女子，正在和一家正在裝車準備出發的美國人家庭講話，看表情好像在求他們什麽事。女子身邊支著一輛你自行車，車上捆了兩個很大的包。
吃完早飯回來，院子裏的車已經走的差不多了。那個白人女子還站在那裏，臉上都是焦慮。看到我和阿瑞亞進了院子，她臉上又燃起了希望，快步走上前來和阿瑞亞搭話：“嗨，你們好!我叫瑞秋，我是從加州佛瑞斯諾來的。我本來坐公共汽車去巴哈南端的拉帕茲去，可是司機在這裏把我趕下來了。你們能帶我往南方去嗎？我還有一輛自行車。“
阿瑞亞看著女人滿臉焦慮的神情，把臉轉向我。我知道她心裏猶豫要不要幫這個女人。我看了看那輛自行車和上麵的行李，又打量了一下可憐兮兮的女人，想了幾秒鍾以後對女人說：“對不起，我們的車裝不下你的自行車和行李。“女人趕忙說：”可以的，可以的，我可以把車放在後備箱裏，蓋子開著用繩子拴一下就可以了。我有繩子！你們要是不帶上我，我就困在這裏了！“
我堅決地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不能帶你。“說完衝阿瑞亞說：”我們需要出發了。“阿瑞亞滿臉歉疚地對女人說了聲對不起，和我一起鑽進車裏。
車開出院子，阿瑞亞問我：“真的不能帶她嗎？“
我說：“你記得路上那些檢查站查我們的行李有多仔細了嗎？我們不可能檢查她的那兩個大包，更不可能搜她的身上。萬一在下一個檢查站她被查出有什麽違禁品，我們恐怕要一起蹲監獄了。而且，我也想不出來她是怎麽一路搭車來到這裏的，而且為什麽公共汽車的司機不讓她繼續坐車了？你不用太為她擔心。如果能一路搭車到這裏，她至少可以找到會北加州的辦法。”
阿瑞亞歎了口氣說：“其實我也覺得她很可疑，但是她一求我我就心軟了想幫她。辛虧有你在。”
我笑了一下說：“其實啊，平時我都是那個心軟的，怕被人求的人。可是現在身邊有你，我就必須是那個硬心腸的壞人了。”
阿瑞亞看了我一眼說：“要是現在不是我，而是小哼在你身邊，你也會當這個壞人的，對吧？“
我轉頭看了看她，笑了笑沒說話。
昨天我們走過的兩百多邁路，基本上都是沿著太平洋的岸邊，在山水之間比較平直的公路。今天我們要轉頭向東進入山區，然後再繼續向南。這三百五十邁路大部分是在山裏轉來轉去，但也有時也會有二三十邁的山穀平路，讓司機可以放鬆一會兒。
出門前在院子裏過夜的十幾輛車，出門後不知道都去什麽方向了。我和阿瑞亞的車好像是天地之間唯一在運動的物體，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我們的手機都沒有信號，車子的收音機FM沒有任何聲音。倒是多年沒用過的AM頻道，偶爾能聽到一個半個的西班牙語台。
公路兩旁看不見村莊和人煙，隻有遠近大大小小的山頭，還有無數高大的奇形怪狀的仙人掌，孤獨地屹立在野地裏。
車裏的氣氛有點悶，我倆連聊天都快找不到話題了。
沉默了一會兒，阿瑞亞問我：“你介意不介意給我講講，你和你前妻是怎麽認識的，又怎麽分開的？你要是不想講完全沒有問題，我就是有點好奇，不一定非要知道。“
我一點也沒覺得被這個問題煩擾，組織了一下思路以後說：“我的前妻，也是小哼的媽媽，叫小白，我們二十年前還是在中國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她是我前女友的閨蜜，也是我的朋友。我到美國來讀書工作，她都幫了不少忙。後來她結了婚又離了婚，才又嫁給了我。“
阿瑞亞感歎了一句：“你們曆史這麽長啊！後來就有了小哼，然後怎麽又離婚了呢？“
“結婚以後我們慢慢發現我們倆的個性不是很和。小白脾氣比較急躁。我雖然比較溫和，但惹急了也會發彪。我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了孩子以後才好一些。“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小白有了一個晉升的機會，但是要去北京辦公室。我支持她去了，一是因為她一支想有這個機會，二是因為她在家我們也是經常吵架，分開兩地反而會更想念對方一些。每次探親的時候我們都很高興見到對方，但是在一起過幾天以後就又吵架。“
“就這樣過了幾年，我們慢慢想明白了吵架的原因。小白的潛意識裏，她的丈夫應該是那種讓她仰望，甚至崇敬的人物。我雖然也不算太差，但是遠達不到她理想中的那種。而我也不想讓她總是覺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一個無法解決的遺憾，與其把她捆在我身邊，不如放她自由去尋找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人隻活一次，我不想讓她老了以後天天在我耳朵邊叨嘮，要是當年我沒嫁給你就好了。“
“大致就是這樣吧。“我聳聳肩，從車門裏拿出一瓶水喝了兩口。
阿瑞亞沉默了半晌，忽然說：“我倒覺得你們分開和你也有很大關係。“我說：”那當然和我有關係，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知道這個中文俗語的意思嗎？“
阿瑞亞笑笑說：“我第一次聽說，不過我可以猜到這是什麽意思，就是要兩隻手互相衝撞才能產生掌聲，對吧?可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阿瑞亞也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繼續說：“我認識你有一年多了。我覺得你表麵上是很溫和的人，脾氣很好，但你內心其實是很自信而且很驕傲。遇到事情你會讓對方做決定，並不是因為你沒有主意，而是因為你覺得你可以隨便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情，不管結果出來是多麽的亂七八糟你都不怕，不管造成什麽後果你都可以解決。但是，在你感覺對方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也沒有給你足夠的尊重和信任，你就決定不再去努力挽回了，就讓她這樣走了。“
阿瑞亞說完，車裏安靜了。我忽然覺得車裏的空調有點憋悶，就把車窗放下來一點。山野間帶著野草氣息的空氣隨著風聲闖進了車裏，心胸隨之一爽。
開了一會兒，阿瑞亞忽然說：“這個地方也沒有休息區之類的地方啊？“
我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你要用衛生間嗎？“
阿瑞亞扭捏地點點頭。我看了看路兩側和前方，此時我們正在一段長長的穀底，公路兩邊平平的什麽遮攔也沒有。我對阿瑞亞說：“你稍等，我給你做一個衛生間。“阿瑞亞說：”好的，不急，“
我挑了一段比較平整的地段，把車慢慢開下了公路。我小心地盡量避開地上尖利的石頭，把車停在離路邊幾十米以外的地方，車身和大路的方向平行。我下了車，把阿瑞亞一側的前後車門都打開，告訴她可以在兩個門之間解決問題，不管那個方向來的車都看不見她。我走到車的另一側遠遠地等著，問題解決以後她隻要上車並把前後門關上，我就可以從我這邊上車繼續趕路，連她在地上留下的痕跡都不用看見。
如廁行動結束，我們的車繼續向下一個山頭開進。我注意到阿瑞亞麵帶笑意，若有所思。就問她：“你在想什麽？” 阿瑞亞不答，卻問我：“我們下周末去爬土豆片吧！”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們原本約好的一起爬山，就答應說“好啊！但是你為什麽忽然想起了去爬那座山？”阿瑞亞笑著說：“幾個月前我自己去爬那座山，也是忽然想撒尿了，隻好自己跑到離山路很遠的一塊大石頭後麵解決。尿完以後發現從另一條上山的路上可以看到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看見。”
土豆片是一塊有名的巨石，在聖地亞哥郊外的一座山頂上。那塊大石頭從大部分角度看上去都非常的薄，幾乎象一張巨大的土豆片。很多人都喜歡爬上那塊巨石照相，每次我去都看到在石頭下有人拍著長長的隊。我從來沒上過那塊石頭，但是阿瑞亞女孩子喜歡拍好玩兒的照片，估計下周去的時候要爬上去照相了。
我想起一個話題，就問阿瑞亞：“我和英格麗徳一起吃飯的時候，她說起吉姆對你特別好，是嗎？”
阿瑞亞的笑意沒有了，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媽媽告訴你我小時候有自信心的問題，對不對？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小時候為什麽沒有自信心？”
我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但也確實想知道。就搖了搖頭，沒出聲兒。
阿瑞亞看著窗外：“你想象一下，我爸爸是他們那個行業裏出名的年輕有為的操盤手，我媽媽是出名的美女而且還寫了好幾首熱門流行歌曲，還給電影些插曲。但是他們的女兒又矮，又胖還又醜，還什麽都學不會。每個客人和朋友都用一種可惜，憐憫的眼光看著你，你會很自信嗎？”
“你說你自己又矮又胖？開玩笑嗎？”我驚奇地問。
“我小時候真的是又矮又胖，我媽媽不知道嘮叨了多少次說我一點也不像她，完全是個墨西哥妞的樣子。後來到了10歲的時候我忽然長得特別高，也不再胖了。他們又忙著送我去嚐試各種體育訓練，什麽籃球排球網球遊泳，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好，也沒興趣。然後我媽媽又教我音樂，說我手指很長可以彈鋼琴，我更是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對數學也沒有興趣，我爸爸很早就說我不可能做他的那個行業。後來我喜歡了攝影，上大學學了美術，但他倆都覺得我不可能有什麽成就。”
說到這裏，阿瑞亞歎了口氣：“他們是對的，我在我做的所有事情上都不出色，一點兒都不像他們兩個。”
看著阿瑞亞的情緒明顯低落，我一時想不出怎麽勸說她。安靜了一會兒以後我忽然想起來：“我打賭你在有一方麵比你爸爸媽媽都強，隻是你沒注意到。”
“哪一方麵？”
我嚴肅地說：“你做房東比他們都強。你見過有那個房東能讓房客喜歡她的嗎？你做到啦！你讓你的房客又信任你又喜歡你，你爸爸媽媽在夢裏都想不到他們自己能做到！”
阿瑞亞仰天大笑，伸手從後座拿來一包薯片砸到我頭上。
說來也怪，自打我說了這個房東的笑話，阿瑞亞的情緒就一直很好。後來我們又經過了一個檢查站，她甚至主動把薯片發給小兵們吃。小兵們很高興，一個個笑嘻嘻地向我們道謝，連他們身上背的衝鋒槍也不再顯得那麽冷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