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爾本是最宜居的城市!
一直沒有明白城市和都市的差異,
許多年後慢慢明白了:城市是有自己取向的,都市是要包容所有的!
墨爾本的節奏不是都市的,讓人有了靜下來的心境,
可以淡淡的回望過去,
可以暖暖地展望將來,
可以看見自己,
這一切就是讓人感到了自我的自由舒展!
這一切就是讓人感到生活的淡定和舒緩!
這一切就是墨爾本的最宜居基石——一個可以看見自己的地方!
真實、平和、尊重彼此的地方!
和四條腿孩子漫步,
人行道邊開滿了草頭的鵝黃色小花,
在清冽空氣裏搖曳,
有一種溫潤在心田瞬間迷漫,
我回到了稚童的色彩靚麗,心境單純的時光裏:
幼稚園西側花園裏遍地開滿的是一樣的鵝黃色小花,
和阿奶在花園裏種的草頭開的花一模一樣!
每個下午在開滿鵝黃色小花的草地上散步後回到教室,
阿奶就回來接我回去了。
這些記憶深處的景象似三月的風讓心悸動在異域時空裏,
阿奶走了好久了,卻一直真切地感受到她恩澤,始終地陪伴......
草頭是滬語,草頭就是苜蓿。
一種普通的尋常蔬菜,
碧綠而清新軟糯的口感讓人欣喜難忘!
同班女生們摘下三葉苜蓿,把莖輕輕撕開再穿入另一個莖裏,
如此循環反複就串成一個花環。
做完花環,孩子就等著家長來領回家了!
這些鵝黃色的草頭花留在記憶裏的是陽光明媚、午後寧靜,
快樂地隨家長回家,期盼成真的時刻!
幼稚園在零陵路上,介於大木橋路和茶陵路之間。
二層的紅磚坡頂教學樓坐北朝南,樓前有一個比籃球場略大的水門汀操場。
操場東側是籃球場樣長,一半寬的花園,種滿了曳尾,
是不讓人進入散步玩耍的。
西側也是同樣大小的花園,遍地植草,春夏遍地開滿小花,
孩子們可以早晚二次去散步做遊戲玩耍。
操場和二個花園四周都種植了修剪整齊的瓜子黃楊,
作為槍籬笆來相互分隔開來。
幼稚園的二扇墨綠大鐵門在南麵,
正對過是每個禮拜天都會人擠人的二層樓合作社。
幼稚園北側圍牆和日暉實驗小學共用的,
那個實驗小學可不是一般孩子就讀的。
幼稚園的老師是附近幾個街道幼兒園裏唯一真正的科班幼師,
所以不是被叫成阿姨,而是被尊稱為老師!
這個幼稚園硬件和師資是這個區塊最好的,
而且除了收學雜費,不再收糧票和肉票,
在那個票證年代實在難能可貴的稀罕至極!
隻是每個年齡段隻設二個班,
沒幾個家長能如願送孩子入校。
那麽我為何連家門口的托兒所、幼兒園都不給進,
卻被這樣的幼稚園接納了?
因為我阿奶同意在她的嫁妝上造了大慶中學!
就是後來的邦德職業中學,
所以,我被這所幼稚園接收了。
這一切在我考中學時,才知曉的。
幼稚園草頭花留下清新地氣味在我腦海裏,
大概是和花園裏阿奶親手種的草頭一模一樣的緣故吧?
幼稚園也留下了另一種油膩的濃烈味道,
或許是肉臊香味吧,隻是我接受不了。
家裏吃肉要麽是清淡的肉糜燉蛋,百葉塞肉,油麵筋塞肉,
要不就是炸豬排了,蹄膀都是剝皮的,
從沒有太過濃烈的油膩味道,
因為我從不吃一絲肥肉,更不吃肉皮,
一吃就吐,大概是心理問題吧。
肥膩的肉味道讓我惡心頭暈想吐。
至今都無所適從。
第一次“吃”紅燒肉,我是送的,也算吃了!
小班時的一天上午去了草頭花園,散步回到教室時,
從隔壁廚房間彌漫出的一種油膩味道擴散到整個教學樓。
這種油膩味道有肉的油脂、醬油混合而成,
讓我反胃惡心,讓我頭暈,擔心吃了會吐而被同學嗤笑!
當時不知道肉臊味如此濃烈的原因,
後來才知道是為了省油,肉沒有煸炒透,
料酒也沒放夠,更沒有放蔥薑,
肉的腥味就彌漫整個幼稚園了!
但是在一個憑票吃肉年代,
小戶一個月一人隻有二大口肉可吃的年代,
似乎肉除了香味是沒有其他味道的。
是我的問題。
幼稚園吃飯是六個小朋友一張桌子,
桌子長的一邊二個孩子麵對麵坐,窄的一麵就一對一坐。
每個孩子二個綠色搪瓷碗,阿姨分別會盛飯,盛菜。
那塊紅燒肉扇形的,有一盒撲克牌那樣厚薄大小。
因為醬油放的不夠,
肥肉長時間的燉煮已經白蹋蹋了,
瘦肉和肉皮是淺淺的醬紅色,
肉皮長時間燉煮已經發開來有一盒撲克牌的厚薄了,
更要命的是肉皮上突起幾個豬媽媽哺育小豬的......
同桌小朋友都正襟危坐等老師發開吃的訊號,
每張桌子吃得最快的第一名、
班級吃得最快第一名都會被老師隆重表揚。
老師一發訊號同桌們就開始調羹勺起飯往嘴裏塞,
大口咬下那塊紅燒肉的一部份,
對孩子來說那塊肉實在有點大,
但是在那個年代似乎孩子們胃口都很好。
我也大口的吃著飯,
隻是我在家從不吃一絲肥肉和肉皮,
在同桌的狼吞虎咽的氛圍下我也勺起那塊肉,
但是張開嘴巴前我看到了那幾個驚人的突起,
還有一股肉腥味道讓我閉緊了嘴巴!
看看大口吞咽的同桌們,我汗顏了、頭都暈了。
坐在我右邊的是我班的吃飯第一名,
自然也是這張桌子的第一名了,
我看他津津有味地把飯吃得隻剩最後二口了,
肉還剩一口,大概是要留到最後而不舍得吃吧?
他掃了眼同桌的吃飯進度,
再環視其他桌子的吃飯第一名的進程,
他笑了!
他確信老師又一次會因為班級的吃飯第一名而表揚他,
這也是他每天都驕傲的時刻。
他吃驚地看著我菜碗裏那塊原封未動的紅燒肉,
我適時地趁老師不注意我們桌子時把肉塞到他碗裏,
他開心的看著我同時再次掃視其他桌子第一名的進程,
隨後他放心的一口吃掉了他的肉,
勺起了我給的肉咬了一大口,
空口吃肉讓他開心地看著我,
我也感激地看著他!
老師沒發現!
我終於解決了這塊紅燒肉!
第二次我用衣兜把紅燒肉帶回家了,瞞天卻沒過海!
有了第一次的有驚無險經驗,以為再吃紅燒肉我也可以過關了,
事情總是預想不到的!
當我又一次聞到那熟悉的油膩味道,
午餐入座排隊時就刻意站在第一名後麵走進食堂,
老師卻把我們分開了:
第一名和其他五位吃飯神速的孩子一桌,
我和其他吃得慢的同學坐一桌,
而老師則站在我們桌旁鼓勵我們也要吃得快!
那塊肉的絳紅色皮上沒有了駭人的突起物,
而油脂被煮透幹淨的肥肉幹癟樣子像洗衣服臭肥皂,
同樣讓我無法接受。
我把盛著那塊讓我已開始惡心紅燒肉的菜碗緊貼在飯碗前麵,
二隻碗緊緊並攏在一起,我吃著白飯,
隨後像多數小朋友一樣把紅燒肉放到飯上。
那時的孩子似乎都會把好小菜放到飯碗的米飯上,
好小菜是指大排、肉糜燉蛋、走油肉之類,
先吃飯和炒青菜,茄子之類的配菜,
最後才空口吃好小菜讓自己過足嘴癮。
所以,老師也沒注意我飯快吃完了,而紅燒肉卻一口沒吃,
終於,我在老師去盛湯時把紅燒肉放到了飯碗裏,
再快速把肉撥到我下巴下的桌子上,
飯碗和我的下巴的空間是老師和同學的視覺死角!
因為,一下子放到我口袋裏或者扔掉會被同桌告發給老師的!
那麽不相信我會吃肥肉而嘔吐的老師會鼓勵我做個不挑食好孩子,
而讓我吃下那塊與我無比駭人的紅燒肉!
終於,我在老師去為其他孩子添飯時,用調羹飛快地把肉撥到了腿上!
終於,我在大家拿著湯碗接湯的時候把肉塞到了我的二用衫口袋裏!
終於,我又熬過了一次吃紅燒肉的考驗!
可是,瞞天過海——隻是神話。
一看到接我回家的阿奶,
我第一句話就是“我肚子餓!”
是啊,隻吃一小碗白飯能不餓嗎?
阿奶是個做人家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要她破費鈔票來喂飽肚皮了,
阿奶驚訝地看著第一次向她表達需求的我,
出了校門,領著我直接過馬路到對麵的合作社吃點心了!
記得和阿奶爬上了一條長樓梯上了二樓,
到了比我人還高的點餐櫃台,
阿奶不點樓下的大餅油條,麻油饊子,老虎腳爪,說這是粗點心。
阿奶點了小餛飩,阿奶認為餛飩是精致點心,沒有點生煎饅頭和小籠,說太貴了。
餛飩隻上了一碗,阿奶看著我吃,問我為何肚皮餓?
我說中飯的小菜是紅燒肉,我勿要吃的!
阿奶點點頭,“儂是勿吃一點點漲肉(肥肉)闔!,一吃就吐。“
阿奶是清末民初年代的人,穿著大襟式樣衣裳坐在合作社裏是二個時代的相遇!
但是節省阿奶並不反對姆媽的飲食的習慣:
肉食會在姆媽下課後在經過的東廟熟菜店為我選購白切豬肝、門腔,大紅腸,叉燒,
有時會去陝西南路淮海路西北角子上的野味香熟菜店,(後來改為MOS漢堡)
買麻雀和烤仔魚、烤麩。
這些是小葷。
大葷是姆媽某個禮拜天的一早就去菜場買整條的大排骨,請師父開好,
那是要積累好多肉票、而且要預先去肉攤頭訂購的!
回家就用天鵝閣的方法醃好,到中午就在花園裏用大油鍋炸裹了麵包粉的豬排了,
整條弄堂都聞到那種剛出鍋金黃色炸豬排的肉香!
阿奶是萬萬不接受姆媽這樣開火倉方式的,
阿奶是早上連一副大餅油條都不舍得吃闔!
阿奶對姆媽這樣給我吃,倒是從沒半點反對的——那是給長房長孫吃!
阿奶一直穿著數十年前式樣的大襟衣裳,始終一分一厘省省著過日子,
阿奶從不舍得吃這個一角一分一碗的小餛飩,阿奶一生恪守她勤儉自律。
坐在我旁邊的位置看著我大口吃,阿奶講:
”餓煞了伐!”
“伊拉儕是買闔奶脯肉、槽頭肉來燒拔倷迭些小囡吃,以為倷勿懂,吃勿出好壞闔!
和阿奶回到家,姆媽已經在槍籬笆門口等了,
”姆媽,去吃小餛飩了!“
姆媽詫異地看著一分一厘也省省花地阿奶。
”怪不得儂袖子上揩到台子上的油積漬了,換下來姆媽汰汰清爽。“
”這是什麽?這塊肉怎麽在儂袋袋裏?“
真是要命!
吃了小餛飩的我是興高采烈地和阿奶一路有說有笑回家,
我卻忘記在路上應該把肉扔到陰溝洞裏去了!
”儂為啥把肉帶回來?!“
”太油了,我吃不下,聞到味道我就不舒服了。“
”去幼稚園就是要適應學校集體生活,不能挑食的!“
”伊拉儕買些老母豬闔奶脯肉、朝頭肉拔小囡吃,小囡吃勿慣闔!“
”小囡勿吃,吾尼來吃!“
阿奶並不讚同姆媽的集體生活理論。
”明早吾尼去學堂講,要買肋條肉來燒紅燒肉給小囡吃!“
姆媽看到完全站在我一邊的阿奶,妥協到”明早我去講。“
第二天,姆媽和我班主任樹老師說:
”孩子從小不吃一絲肥肉的,醬菜的,其他食物都吃的,並不挑食。“
”希望學校以後吃紅燒肉時,請讓孩子免吃了,光配菜也夠吃了,可以嗎?“
樹老師爽快地答應了!
作為一個科班幼師她知道孩子心理受習慣的影響,
作為一個姆媽她也理解另一個姆媽要求——
給孩子一點選擇地空間,哪怕是須要憑票供應才能吃到的肉也可以拒絕!
如今,離開上海萬裏之外了,
如今,姆媽、阿奶離我而去了,
卻常常在看見一朵小花,一株小草,一抹斜陽裏會想起她們!
她們在那個時代給了孩子心靈自由選擇的權力,是多麽可貴的堅持自我!
讓我感受到她們柔弱卻不軟弱,
她們的堅韌和樸實的愛陪伴著我越過歲月,飛向她們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