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的一天下午四點左右,遲雲州和村民們正在河東田裏運番薯,突然聽到中央電台播音員在擴音器裏播放有關在全國回複高考的通知,並強調無論出身,自願報考,嚴格考試,擇優錄取。
這顯然是鄧小平複出後為撥亂反正,廢除了1970年以來實行的所謂“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和學校複審”的工農兵學員製度,使中國教育回歸正常軌道的重大決策。十年文革,人們從盲目狂熱,到理性沉思,又到迷茫無助,終因這一決策,走出迷茫,重見希望,找回生命的方向。
十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年?而這十年,正是萬千青年人生最寶貴的十年啊。在這十年裏,多少天才被埋沒?多少傑出人才被碾壓?盡管受教育和教育無類原本就是每個公民的權利,但無論如何這一決策是關係到千萬青年命運的重大曆史性決策。
聽到這一消息後,遲雲州並沒有像許多曆屆高中畢業生和正在上學的青年們那樣興奮。
傍晚,落日收去了它最後的一絲餘暉,月兒從東方朦朧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給即將來臨的暗夜送來柔水般的月光,他獨自來到家東小河的岸邊坐下,這河岸是他經常流連的謐靜之地,在這裏,他可以靜聽野蟲的鳴唱,仰望那來自億萬光年外的星光,望著月亮上的黑影發呆。在這裏,他也常常思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的未來。
今天,當他突然麵臨十多年來沒有過的高考機會,卻感歎自己隻有小學四年級的學曆,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和條件參加高考,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已經虛度了十多年最寶貴的光陰,不甘心失去這次意想不到的機會,否則他將來可能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但嚴酷的戶籍卻把農民禁錮在狹小的空間裏,每一個農民的天地並沒有那麽廣闊。在那裏,本來可以有些作為,但多年來許多事情都是不能隨意做的,唯一的作為,那就是如同機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按著古老的農耕方式,從事著單調枯燥的勞作,盡管這已經是人類文明的二十世紀。這對於一個有思想的青年來說,如果不能通過考學考出去,他就無法實現自己的誌向,而嚴酷的戶籍,又必定將他牢牢禁錮在那枯燥乏味的井蛙之地,僅僅為了溫飽,虛度一生。
他想,我不能這樣渾渾噩噩地虛度一生,無所作為,因我的心是火熱的。我要爭取自主掌握自己的命運,不願等待命運之神的安排。命運也許注定自己要‘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然後體驗‘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的經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不在逆境中成長,就在逆境中沉沒。在順境中需要進取,在逆境中更要進取。我要在黑夜裏搜索生命的星光,在絕望中找尋生命的希望。黑暗的盡頭必是光明,絕望的盡頭便是希望。麵前沒有路,就走出一條路來。隻有走出去,才有出路,才會柳暗花明,才有可能在絕望的荒漠中找到生命的綠洲。樹挪死,人挪活。我不是草木,我是一個活人,一個需要活動的人。一個能活動的人,才是一個有生命力的人。一個有生命力的人,必會有理想,追求,有探索。我要走出被禁錮的井蛙困境,進入大的格局,見識大的世麵。我無懼在明快中消亡,卻怕在寂暗中行屍走肉般地活著。陽光下自由的靈魂才是快樂的,黑暗中禁錮的生命卻是痛苦的。我要掙脫捆綁我生命的無形枷鎖,讓我的靈魂在廣闊的天地間自由地飛翔。我要去瞻仰山嶽巍峨的雄偉,極目大洋浩瀚無垠的壯闊,遙望大漠孤煙,遠眺長河落日。我要去認識未知的世界,探索宇宙的奧妙…..
當他後來得知可以同等學曆報名參加高考,他想放手一搏,反正也沒有什麽好損失的了。凡事嚐試了,不成,不後悔。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他以古先哲自強不息的精神自勉,有誌者事竟成。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他決定自學小學五年級到初三的全部課程,然後參加78年夏天的中專考試。可這是在校初中生五年的在校學習啊,自己又怎能在僅僅剩下8個月的時間裏自學五年的課程,更何況由於出身,隊長不允許他脫產,自己隻能在極其繁重的勞動之餘有限的業餘時間裏自學,又想從眾多其他考生中脫穎而出,在當時錄取率大約在百分之五的情況下,僅憑雄心壯誌豪言壯語,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必須克服一切困難,創造一切有助於他學習的條件。
明知不可能,但他還是要試。既然要自學,可這一套課本又是一個難題。他翻箱倒櫃找出姐姐當初用過的殘缺不全的初中課本,加上一位堂叔五十年代用過的中學課本,雖也不全,但確是很好的參考資料。
幾年前他看過堂叔的中學課本,據說課本基本上是以蘇聯的教材為藍本,知識性相對非常高,他看得非常有興趣,特別是講到每一個發明或定律時,常在頁角上畫有科學家的頭像及頁底或文末注有相關發明者的簡介。
他感覺有時候一個名家自身的經曆,就是一部傳奇,一部精彩的作品,甚至比許多虛構的小說更有興趣。
就是那個時候,他對科學和科學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求知欲,他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個科學家,盡管他清楚那是一個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愚民化年代。
有一次,他問二爺爺:“自學可以成為科學家嗎?”二爺爺說:”近百年來西方科學家,無論出身富裕或貧寒,絕大多數都受過良好係統的教育,極少數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如法拉第隻讀了兩年小學,但他後來在一個書店裏當學徒,可以讀到很多書,如著名的《大英百科全書》等,再後來,他又在哥哥的資助下,參加了倫敦的一個學會,學到了更多的知識,並得到著名化學家漢弗萊·戴維的賞識。跟著戴維,他又認識了更多科學家,這為他後來發現電磁感應和發明人類第一台發電機創造了環境條件和機會。“
他又問二爺爺:”那您以前用過的書還有嗎?“二爺爺說:”戰亂年代,早都丟啦,僅有的幾本,後來又在抄家時被抄走啦。“
他終於意識到,沒有書籍,在一個缺乏文化氛圍的鄉村,想靠自學成為科學家,是不可能的。於是,他隻是當作興趣如看小說似地把堂叔的中學課本看了一遍。
後來又幾次騎自行車到三十裏外的縣城書店去找學習材料,隻是當時書店並沒有多少這些學習教材。他開始每天回家吃午飯的時後和夜晚爭分奪秒地學習,夜裏經常到淩晨才睡覺。從小學五年級算術分子分母開始,到中學的代數幾何;從化學元素周期表到各種元素結合產生的分子和反應; 從物理的牛頓三定律到能量守恒定律等,他都認真學習並做了大量的解題。
在這期間,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有關參加高考的事情,包括父母,因為他做的是一件無人認為可能的事情。於是母親常常埋怨他偷懶,每天回家吃午飯時不再像以前那樣幫著做家務。同時他的幾個同鄉朋友都去學校複習班全日複習,沒有人再理他,而他隻能在家默默地自學。隻有一位年齡相仿當民辦教師的本家侄子,有時路過家門口,才有機會相互探討一些有關數學上的問題。
78年夏,高考日將近。他感到要學的東西太多,時間太少,正值麥收大忙季節,又不易請假,他心急如焚。有一天割麥時,由於著急,他一不小心割傷了的腳踝。他包上傷口,不得不一拐一瘸地到隊長哪裏請假,隊長見他染著血的紗布,隻好答應了他。他後來想起有些後怕,若是當時割斷靜脈,其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