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與你重逢

人生路上,若有緣重逢,則錦上添花,若無緣相聚,回憶亦是芬芳。謹以此係列短小說,獻給我親愛的父母和弟弟,以及珍藏在國內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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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與你重逢 - 課桌上的筆友

(2025-12-10 09:23:28) 下一個

    一輩子都沒有聯係的人,突然某天打開微信,Ta會發來短信。
 溫兄來電時,直呼我多年前的筆名,我愣了半天,盯著屏幕上他的微信名 – “天馬行空”,很難把這個名字和三十八年前的溫兄聯係在一起的。大實話是,我壓根兒把他給忘記了。還好,我比較善於適應這種休克,在幾秒鍾內迅速找到了談話的坐標點,避免了一番尷尬。

   首先問他,幾十年不聯係,你是怎麽把十萬八千裏外的我挖出來的。他說某日偶遇我的同學兼同事塗卉,在海南三亞的旅遊景點上,正巧塗卉隨同校同係的包團,和溫兄的企業包團互動,閑聊時問出了我的名字,還要到了我的聯係方式。溫兄說,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咱倆緣份沒盡。雖然他從沒有停止過尋找,但他這些年一直在海南,我已“洋插隊”二十餘年, 除了武漢這個共同點,再難有概率遇見了。

    我趕緊飛速地腦補,往事一幕幕還是慢慢地浮上心頭,認識溫兄還是個很特別的方式呢。

    話說當年理科高考失利,我改學文科去省重點複讀了一年。複讀班的教室是個很大的階梯教室,早上文科班用完了,下午理科班用,隔月互換一次。有一天上課當中,我隨手在課桌上用鋼筆寫了一行字,”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用來勉勵自己堅持下去。下課時忘了擦掉。結果第二天上課準備擦掉時,發現下麵多了一行鋼筆字,“Your handwriting is beautiful”。

   不用說,準是昨天下午理科班誰坐了這個座位寫下的。 我一看這秀麗的字跡也不亞於我的。於是,我又寫了一句,“Thank you, so is yours.”

    就這麽一來二往,我們成了課桌上的筆友。得知他叫Henry,還以為他是開玩笑,因為他的字像是女孩子寫的,我猜對方準是一個Mary 或Joan。從第四天起,我們沒再寫在桌上,而是把寫好的小紙條卷成細筒,塞進桌麵木板的連接縫裏。

   有幾次都說見個麵,他可以提前來教室,但不知一股什麽力量,讓我對他提議說,我們一直筆聊下去,複讀期間永不見麵,除非我們都考上自己喜歡的大學,然後再見麵慶祝一下課桌上的友誼。

   就這樣,我們一直都堅持了下來,因為他的英文寫作也很流利通暢, 所以我們一直是用英文筆聊, 內容都是關於高考的,我們畢竟有共同的語文和英語老師,所以哪個老師哪天講錯了一個題目,我們都能對上暗號笑談一番。

   高考前最後一次用這間教室的時候,我們互通了郵政地址。自然地,高考和學校的話題聊完了,我們就互相交流閱讀英文原著的感想。記得《呼嘯山莊》,《安娜·卡列尼娜》,《飄》,《羅密歐與朱麗葉》,《基督山伯爵》等,都在我們的交流書單裏。

   後來他說他考上了師範大學的物理係,我也考上了綜合大學的英文係。想來這一下他應該要求我們見個麵慶祝一下,沒想到他寫來了一封這樣的“求愛”信:

          親愛的Juliet(我當時桌聊的筆名):

   很榮幸能與你做筆友。我已經是第四次參加高考了,運氣和實力之外,心理素質不好才是關鍵因素。今年終於考上了我喜歡的學校和專業,實在也有你的功勞。因為認識你以後,我更有動力了。最開始, 隻是覺得你這人寫字漂亮, 英文功底好, 聊天頗有幽默感,還給我推薦那麽多世界名著,到後來更多的了解後, 發現你其實很清純可愛, 很善解人意, 是我理想中的女朋友類型。在三百個平淡無奇甚至枯燥乏味的日子裏,你的存在像一股清流,緩緩地浸潤著我的心。

   我必須坦白,我並沒有守好我們的諾言,幾個月的筆聊下來, 讓我很想早點見見你是個什麽樣子的女生。我其實早在寒假前,就已經你了,當時你們文科班早上三四節課中間的時間我就早到了,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遠遠地看到你了,為了確認你是那個筆友,我一連三天早到,看到每次都是你,才肯定下來。

   果然字如其人,你太優秀了。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但我知道你把學習看得更重, 分心了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我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 等待時機。如果你能原諒我“犯規”,並也願意和我繼續交往,以下是我的個人條件:我現年22歲,家裏爺爺和父母都是空軍雷達學院的教師,我是獨子,愛好廣泛,棋琴書畫,古典文學,遊泳爬山,都有涉獵。可是因為身高的原因 (注:1.62M), 我至今還沒有談過女朋友…… 當然如果你已有男朋友, 或者對我的條件不滿意, 請直言, 這樣我們還有做朋友的機會。

           永遠尊重你的Henry

    收到他的信,有些意外於他如此坦白率真的表愛。當理科男遇上一個戀愛豬腦(暗戀中)的我,注定能有什麽結局呢。我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封信:

           親愛的Henry,

  謝謝你對我的美言,我受寵若驚。雖然我們已經寫過一百多個小字條了,彼此了解不少,可還是向你做個自我介紹吧:我今年18歲,這是我第二次高考,父母都是高級工程師,我有一個弟弟今年13歲。我身高1.72M,愛好書法,歌舞詩詞,打羽毛球,等等。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我有一個心儀已久的高中男同學,在一千多公裏以外,除非他告訴我他不喜歡我,否則我不能做任何別的考慮,包括你。

願意做你朋友的Juliet

  • P.S.:上次說的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真是硬著頭皮看,跳躍著略過了很多章節,說實話看不下去,看不懂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太魔幻了,也許是對拉丁美洲的文化超級陌生所致。現轉身開始看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立刻被他樸實無華的對話和逼真的動態描述深深吸引,欲罷不能,如果你也有同感,不妨轉看這部,咱們互換讀後感。我相信你會感覺和他早年的《太陽依然升起》相比,《老人與海》更精彩呢

    很快他的回信也到了,他不僅同意做朋友,還提議做我的義兄。我笑了,金庸看了不少吧。義兄是個掛名,實際上他還是盡了全力追求了一段時間。最終讓他知難而退的一定是關韜,因為關韜就有那種勇於擊退競爭對手的性格和魄力。這是我的猜測,我和溫兄後來怎麽斷了聯係的,我是想不起來了。這次重新聯係上以後,在一次電話裏,他證實了我當年的猜測。關韜曾找到他,兩人長談了一場,說他對我的追求正如火如荼,無人能及,他自己才是唯一能讓我幸福的人,請溫兄不要再抱什麽希望。從此那個一往情深的溫兄消失在我的生活裏。

   近四十年後,他和我的互動除了彼此發過女兒們的照片,零零星星還發過以前的信件翻拍的截圖,打過兩次語音電話外,漸漸也淡了。我欣喜地了解到溫兄這些年打拚出了一派美好人生,事業有成,家有賢妻,女兒乖巧,羨煞旁人。

   可是哪裏曾想,最後一次收到他的信息,竟是一張他剛剛剃好的出家頭照片,背景疑似當年的階梯教室,早已不見木質紅漆的長條課桌和高低拉縮黑板,而是換上了現代感的影視廳座椅和投影大屏幕,階梯教室被翻修成了當代學生劇社的模樣。他一定是回了趟複讀的高中教室,重返故地,自然感慨人生,應景流出照片上兩行傷感的小字:

你我初次相識在這裏,揭開了青春的序幕。

教室裏再不見你和我,美麗的往事已模糊。

   我對他的剃發疑惑不解,求證實。溫兄說,人生所有的願望都順意實現了,唯一的最後的心願就是找到失聯多年的我 -- 他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如今找到了,既感慨我的前半生情路坎坷,曆經滄桑,又欣慰於我人過中年,童心未泯,仍能得到歲月眷顧。他說往後今生就別無牽掛了。出家是深思熟慮的決定,而非一時衝動,所以不必為他擔心。

   此後再也聯係不上溫兄。如果超脫凡俗皈依佛門,是他心之歸宿,那就遙祝溫兄潛心研佛,心路暢達。此行遠矣,各自珍重。

   [補記: 就在寫完此短篇時,國內的電話裏,媽媽告訴我,家裏收到了一個小快遞包,打開一看,是一大堆小紙條,大概有100來件,黃貼士上還有秀氣的兩行字: ”獻給當年的複讀勇士, 我的鏗鏘玫瑰!  致.禮 -- 你的課桌筆友”   人啊,太奇妙,我和溫兄連手都沒有牽過,忽然間,我卻被那份四十年前的 ‘單戀’ 感動著,開始留意他的動態和近況。可不是嘛,上世紀八十年代中, 有近三百個日夜,在日複一日的超強壓力之下,時光過成了黑白灰的紀錄片,脆弱的神經隨時可能崩塌。把我擋在抑鬱門外的,除了媽媽的鼓勵加陪伴, 和我骨子裏不服輸的倔強,還應該有溫兄的暖融融的戰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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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tee 回複 悄悄話 實在不好意思,發表後自己看字體,和我的文檔字體和行距都對不上,所以試圖調整了幾次,還是不理想。望讀者朋友諒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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