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台前,丈夫的剃須刀總愛霸占我的梳妝鏡。十五年來,我們像兩棵根係不同的樹,在地底摸索著彼此的生長路徑。他的牙膏習慣從中間擠,我的毛巾永遠疊得方正,這些細枝末節如同暗礁,在婚姻的河道裏時隱時現。
女兒出生那年,父母搬來同住。母親的育兒經是溫潤的溪水,丈夫的現代理念是堅硬的岩石。深夜的廚房裏,溫著兩盞對峙的燈,一盞照著老式米糊的陶罐,一盞照著進口奶粉的鐵盒。我站在兩片光暈交界處,忽然明白所謂孝道與新生,原是要在碰撞中重塑形狀。
孩子三歲學會頂嘴,丈夫開始藏起遊戲機。三代人的作息化作不同頻率的齒輪,在屋簷下相互打磨。父親看新聞聯播的聲音、女兒英語早教機的兒歌、丈夫加班回來的鍵盤敲擊,在暮色裏織成一張毛邊的網。某個周末暴雨,三代人擠在飄窗看雨水衝刷玻璃,女兒突然說:雨滴在比賽滑滑梯。三雙成年人的眼睛重新學會聚焦。
生活是件舊毛衣,總會被時間勾出線頭。母親的關節炎遇上女兒的輪滑鞋,父親的助聽器撞上丈夫的藍牙耳機。但每個清晨,廚房飄著咖啡與豆漿的混合香氣,陽台並排晾曬著尿布與西裝,這些錯位的和諧,恰似不同聲部的合唱。
如今梳妝鏡前多出女兒歪扭的貼紙畫,剃須刀旁立著父親的降壓藥瓶。我們仍在各自的軌道公轉,卻共享著同個重力的牽引。生活教給我們最珍貴的默契,不是消滅差異,而是在無數個錯位的瞬間,伸手接住彼此踉蹌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