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記憶(9)
蔣聞銘
袁磊的天性裏,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頑劣。自家對麵,是縣委招待所,招待所的大門樓子裏,有一大堆草墊子。他帶著幾個小朋友,在墊子堆裏搭地道,從地道口爬進去,在裏邊點蠟燭,搞地下黨聚會。招待所後麵是縣監獄。聚會到一半,外邊大人察覺到了草堆裏的動靜,以為有越獄的犯人躲在裏邊。結果是警察掀開了地道,地下黨全體被抓。這幾個被抓的頑童,沒被反動派槍斃了,但都受了家長的拷打。袁磊的記憶裏,挨媽媽打,從小到大就這一回,媽媽一邊拿笤帚打他,一邊自己哭著,說與其讓你把自己燒死,我傷心死了,不如幹脆把你打死,然後我上吊。
類似的教訓,袁銘也有過一次。前麵講過,袁磊的家鄉是水鄉,到處是溝溝渠渠,但是袁磊兄弟到現在,都是旱鴨子,不會遊泳。那些年每年夏天,城裏都有幾個不知深淺的小孩子,遊泳被淹死。所以爸媽對袁磊兄弟的規定,是絕對不準下河學遊泳。袁銘有一天放學不回家,媽媽帶著袁磊去找,居然碰到他要跟同學去學遊泳。她媽急了眼,一邊哭,一邊拖著袁銘往河邊走,說你要是這樣作死,還不如現在跟我一起投河。媽媽發抖的哭腔裏透出來的那個傷心恐懼,真的是把兩個頑童嚇著了。
對著望不到頭的窮日子,袁磊媽的指望,是兩個兒子長大以後,日子會變得不這麽窮。不過袁磊小的時候,媽媽也明白她這個人生理想,和現實有不小的距離。袁磊長大了,是要下鄉做農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他的以後,大概率比自己現在,更苦更不容易。但是後來世道變了,兩個兒子都上了大學,她這個人生理想,眼瞅著就能實現了。這個時候,理想就具體化。她跟袁磊袁銘說,你們兩個,以後每月必須每人給媽媽十塊錢。袁磊跟她開玩笑,說十塊太多,五塊可不可以?她媽說門都沒有,敢不給,我就到你們單位去鬧。袁磊問她,我的單位,有人會理你這個事嗎?她說如此不孝,我就讓你們在同事麵前丟麵子。袁磊笑了,說媽你再想想,這世上誰最怕你兒子在單位丟麵子?一家人哄堂大笑。
後來袁磊媽的這個人生理想,算是超額實現了,但是比她預期的,慢了很多。袁磊直到八八年到美國後,才真正有能力在錢上麵支持爸媽。第一次給他媽寄了五百美元。媽媽收到錢,激動得直流眼淚。後來每次袁磊回國,媽媽都跟他提這個事,說收到這個錢的時候,那個高興,這輩子沒有過。袁磊就問,說接下來我孝敬你的,哪一次也遠不止五百呀。媽媽回答說後麵的再多,感覺不一樣,知道你有,就變成了隻嫌少不嫌多,多多益善。
教育孩子,袁磊爸媽分工明確,除了上麵說的兩個極端的例子,袁磊袁銘犯錯,管理教育,是他爸的職責。其它人,包括奶奶姑奶奶和媽媽,配合的手段,是樹他爸的威信,給小孩子的心理上,製造些恐怖氣氛。一般就說袁磊今天這個錯誤,瞞是瞞不過的,你爸回來知道了,可怎麽得了。得了不得了,結果無非是挨他一頓講道理。不過他爸的這個講道理,開始的時候,對小袁磊比打罵難挨,期待著挨講道理,小袁磊還是蠻有些懼怕。
但是這樣無數次的挨講道理,袁磊挨著挨著,不知不覺中,挨成了老油條。越到後來,越覺得他爸講的,都是些沒厘頭的假大空。對付這些假大空,袁磊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聽跟沒聽沒分別。不過呢,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聽歸不聽,表麵上卻是越發的溫良恭敬,隻聽不反駁, 低頭認錯。袁磊直到後來,一輩子沒跟他爸頂過嘴麵對麵起過爭執。應對他爸,整個的就是一個陽奉陰違。他爸說他什麽,都是耳旁風,虛心承認錯誤,聽完了該幹啥幹啥,堅決不改正。
袁銘應對他爸,態度有些不一樣,後來居然有不服跟他爸頂嘴,甚至發脾氣的時候。這樣的事,在袁磊那裏,絕對沒有。不過袁銘跟他爸頂嘴發脾氣,他爸沒大意見,倒是袁磊的這個陽奉陰違,很傷他爸的自尊,衝他發脾氣,說袁銘頂嘴,是光明磊落,袁磊陽奉陰違,全不拿他的話當一回事,是軟忤逆,極品的忤逆不孝。這個說法,連他媽都覺得有些符合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