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少年時候的魯莽懺悔

文/雙邊散人

--------多少次我都幻想自己是隻鳥，即便是禿了尾巴，即便是色彩難看，但是隻要能飛，就夠了。

     直到快六十歲了，我終於知道自己是多動症autism.天哪

     那是根據工作關係陪一個多動症的小孩看醫生，醫生問那個小孩的症狀跟我完全一樣：

 注意力不集中
無法密切注意細節或者在做學校功課時粗心出錯
很難在任務或遊戲中專心致誌
無法專心聽別人說話，即使是當麵對他/她說
很難聽從指令或者無法完成學校功課或家務
很難組織任務和活動
避免或者不喜歡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任務，例如家庭作業
丟失完成任務或活動所需的工具，例如玩具、學校分發的物品、鉛筆
容易分心
忘記完成一些日常活動，例如忘記做家務
多動和衝動
表現出多動性和衝動性症狀模式的兒童往往會：
擺弄或拍打自己的手或腳，或在座位上扭動
難以在教室或其他場合保持靜坐
忙個沒完，動個不停
在不適宜的場合四處奔跑或攀爬
無法安靜玩耍或活動
話多
打斷提問者，答案脫口而出
難以等到輪到自己
打斷或打擾他人的談話、遊戲或活動
何時就診
如果擔心您的孩子有 ADHD 的症狀，請谘詢兒科醫生或家庭醫生。醫生可能會將您轉診至專科醫生，如發育行為兒科醫生、心理醫生、精神內科醫生或兒科神經病醫生，但是首先要進行醫學評估，以檢查孩子出現困難的其他可能原因。
   我那個時候還沒有醫生管這個。靠，我望著窗外飛翔的鳥，真想嚎啕大哭，往事曆曆在目。
    我從小就是那種呆不住的男孩，比如上小學要求的手背後，我就做不到，為此沒少挨老師的申斥。比如不喜歡規矩，紀律，上課小聲說話，接下茬，走神，最喜歡看窗外樹枝上的鳥，自由地飛來飛去。

       比如，大家起立唱歌後，把前排女生的凳子拉開，讓她深深地坐了個大屁墩，女生哭泣的時候自己還有某種快感。比如， 隨便給女生起外號，越沉默寡言的女生越我越喜歡欠招，比如喜歡標新立異，我記得每次家長會，我爸爸都是最後一個被老師留下的，每一次都是問題多多，然後最後留下激情的話就是：這孩子聰明，淘氣，有潛力。

    也是，別人要背英語單詞，我過目不忘，別人要一個星期看一本書，我一個小時就看完了，想想小小的我，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在看，爸爸同事來家裏看見後，總是驚訝地問我，能看懂嗎？我考考你。他問一個，我對答如流，所有的叔叔都說我是神童。

    頂著神童的光環，當然就爭強好勝，老是想當第一，那麽當不了第一呢，又自暴自棄。

    老是覺得心裏有一團烈火，必須時常釋放出來，搓手，撓頭是平常常幹的事情，躁動。

  自己這麽躁，又怕孤獨，所以老是要不停的動，不停的說，魔掌伸向那些老實巴交的人。

    班裏經常會有些蔫的人，就成了我取笑的對象，取綽號是樂趣之一，臭胖子，瘦子，瘸子，眯縫眼，瞎驢，小眼鏡等等，有時候又把他們名字按照動物園動物十二屬相排列。

    想象著每個人來學校，頭上都頂著自己的綽號列隊進教室，太有意思了，我不禁對著外邊樹上那隻黑烏鴉，張著缺門牙的嘴，天真地憨笑著。

    淘呀淘， 班裏冬季象征性長跑到延安，我把前排一個袁姓同學一絆，他倒在一個樹坑裏大哭，我還覺得他是裝的，結果是腿骨折，害的我的父親買了兩斤排骨賠人家，賠了不是，我又免不了被一陣暴揍。
 
    每次侵犯紀律被老師叫到全班前罰站，自己跟沒事人似得，沒有羞恥感，就是望著窗外的鳥發呆。

     有的老師也是無聊，比如我們的政治課老師李國棟，取國家棟梁之意，農民，天天抽著煙，講課完全是自己情緒的宣泄。

   頭天講課要求大家成才，為全人類做貢獻，科學無國界。 今天就講科學家必須報效祖國。 
    
    在他的言談舉止中，一片八股文章，全是陳詞濫調。對於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來講，沒有誰會喜歡。這個時候 ，底下傳紙條，畫老師漫畫，就是最好的用場。我編了順口溜：國棟國棟，國家棟梁，國棟果凍，一凍就涼。

     有的老師對底下學生說話，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絕對不行，我記得一個化學劉老師有一條腿殘疾，由於兩個腿長短不一，短腿穿了一隻厚厚根的鞋，我給他起了外號劉瘸子。他喜歡抽郴州煙，講課倒是認真的，也比較風趣，比如為什麽洗衣粉可以洗幹淨衣服，因為兩個互相連接的分子 一個是親水基，一個是憎水基，那麽憎水基把汙垢的分子拉住，被親水基，也就是融匯到水裏的親水基一拽，衣服上的髒東西就洗下來了。

   我在底下接茬道：“如果兩個分子一接觸，你就可以很容易脫下你的高跟鞋了。” 班裏一陣哄笑，他看著我，但是什麽都沒有說。

    現在想想，他的眼中充滿著憎恨和不屑，可惜我當時根本無法感知。

   動，動，動。 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疲倦，不知多少次到同學家被趕出來，怕孤獨卻趕走喧鬧，怕寂寞卻尋找寂寞。喜歡聽音樂，同一首歌曲重複重複再重複，幾個星期的重複，希望全國的人都跟我共鳴，都聽同一首歌曲，同一曲音樂。

    自己沒什麽玩的，唯一一個活動就是用放大鏡燒螞蟻。在烈日炎炎下用放大鏡聚焦燒螞蟻，那個明亮的圈圈照到任何螞蟻都會殘酷地掙紮，死去。有時候會繼續照著螞蟻的死屍，讓屍體發出燒焦的味道才罷休。按說眼睛由於長期盯著高光點也會受損，可是我沒有，依然視線極好。

   這樣的孩子一定不受人待見，我脾氣溫和的父親對我搖頭歎氣，我性格暴躁的媽媽對我就是辱罵加毆打，我也不在乎。

    我小時候最記得挨打是一天風和日麗的假期上午，我大約十歲左右，爸爸帶姐姐外出，隻有我和媽媽在家。那個時候呀，還是七十年代供給製，你懂的。

   有人給家裏送來一個菠蘿罐頭，媽媽平常都是藏著，但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就打開了，給我了幾勺子，然後說要留給姐姐。

   我心裏就是不服，為什麽後來的鳥吃的多？於是趁著媽媽到樓下（我家住二樓）晾衣服的時候，拚命地偷吃。

   冥冥之中我覺得老是有一隻荊棘鳥，我吃完就給補上了，所以是吃不完的。而且我每次吃幾勺子，還自欺欺人地看看，說看不出來呀，就又吃幾勺子。

    我媽媽在樓下叫我給她拿衣服夾子，我也沒有聽見，就是在不停地吃。那個時候食量真大呀，好像地球都可以讓我給掏空。我像個身高一米四的饕餮，拚命地在吃，眼前覺得像是在天堂的共產主義裏，食物是吃不完的。。。。。。

    啪的一聲，我的左臉覺得一麻，媽媽回來了，她看見我在偷吃，氣不打一處來，拿起一個衣掛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打，而且邊打邊罵，我叫你這麽半天，就是不理我。我哭著分辯道：“我隻聽見樹上鳥叫，沒聽見你叫。”
還敢說我是鳥叫，我被打得更狠，偷吃菠蘿的甜蜜早已被疼痛占據，一邊哭一邊求饒著，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挨打後我更加憎恨鳥了，因為他們可以自由的飛翔，到處找吃的。一天我把一塊饅頭放在馬路上，等汽車壓扁後，我手裏拿塊石頭在不遠的樹後等著。 一會一隻鳥從遠處飛來，趴在地上吃，然後是一群飛來，圍著吃，絕好的機會。 我從樹後跑出來，把手裏的石頭朝它們扔過去，啪的一聲，看見一隻鳥被擊中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其他的鳥尖叫著飛走。

    我走過去，看見那隻鳥閉著眼睛，雙爪緊攥，嘴裏一抹白色饅頭的痕跡。 我拿起來，它的身體依然溫熱，幹淨的羽毛，我感覺就是一個小小的我，為了吃飽丟掉自己的性命，突然感到害怕，把它往遠處一扔就趕快回家了。

     那天夜裏睡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百鳥複仇，啄得我全身到處都是包，流出來的血是白色的,從此怕鳥。

   過一天後放學走到街上，看見街邊被我打死那隻麻雀身上布滿螞蟻。被我打死的都團聚了，是否他們借屍還魂後能量更強，來報複我。我突然相信了輪回。
      
   我這種孩子看起來滿不在乎，其實又特別在乎。正經事不敢幹，邪魔外道盡有你，這就是老師給我的評價。

    老師看我老是動，又聲音大，所以幹脆你就在全校大合唱比賽，作為本班的領唱吧。這下壞了，刺激了我小小的自尊心，一想到我的大蛤蟆聲一唱，台下一陣哄笑，我恨不得鑽到地縫裏。每次練歌我都望著窗外的鳥，他們多好呀，有不受管製的權利。

     到了正式演出那天，輪到我們上場了，我緊張到心髒要跳出來。指揮一打手勢，我一下子把詞忘了，哼哼兩聲想蛤蟆叫春，就聽見台上台下一陣哄笑，從身後笑聲中，我辨別聲音最大的全是那些我起過綽號，捉弄過的人。 他們毫無掩飾，盡情地歡呼，跳躍著，露著白牙，黑牙，黃牙，四環素牙，虎牙，豁牙，大嘴，小嘴，噘嘴。。。。。。笑的是那麽燦爛，那麽輝煌，那麽的解氣，那麽的自豪。。。。。。

 

   長大了，上大學，工作，我的手還是不閑著，最喜歡按鈕類的東西，看見凸起就想按。

     大學畢業時候聽到個故事對我影響很大，就是一個做畢業實習的學生由於不聽老師的話，提前拉開電源開關，燒毀了一套價值五萬元的設備，所以本來要分配到北京，因此直接發配到貴州基地。 那是一九八九年，那個時候北京的戶口和貴州的戶口有天壤之別。

    受此影響，   意識到自己的多動症後，開始想方設法來彌補自己的心智。我從此到任何地方，都是兩手合十，互相牽製，互相扣著對方，後來更好了，一個手指上有濕疹，所以老是在撓著，像貓的爪子，省了手到處碰的好奇心裏。   

        一天傍晚駕車回家，就聽見前保險杠一聲響，下車一看，一隻麻雀撞死在我的車前。

    我把它捧在手裏，在路邊挖了個坑，埋了，然後在墳頭，放了塊麵包。。。。。。

     寫完這篇文章後，算是對自己過去的一個懺悔。突然覺得頭皮發癢，一照鏡子，看見了一個禿鷹頭，金魚眼，渾身疥瘡的羽毛，無尾，雙腳長滿肉瘤，站在一個山崖邊的枯樹枝上，拚命地甩著頭，要把爬著的螞蟻甩掉。
 
後記：
        直到近期，一對北京朋友夫婦來訪，女方講到她其實原來也是一個不願意說話的人，我才夢然驚醒，我傷害的不就是她這樣的女生嗎，她促使我寫這篇文章為我過去無意傷害的人道歉，特別是那些本來就性格懦弱，少言寡語的人，本來他們與世無爭，但是卻在我這樣的頑皮下失去自己的淨土。

    完於2025.4.1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JBv3Uwu6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