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曆史怎可以輕易扔掉

扔，曆史怎可以輕易扔掉

文/雙邊散人（13apr2023）

 

汪汪，外邊狗叫，叫的人心煩，我也火冒三丈。

 

孩子長大了，自然要分開住，另立門戶。

 

我有兩個女兒，她們差三歲，平時當然就是姐倆玩，有時候特別好，有時候吵鬧，也有時候親密。

 

老二特別會取悅爸爸，凡是她們互相打起來的時候，她總是可以贏得我的支持，我總是偏向老二，再加上她特別會哭， 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所以老大總是處於被訓斥的角色。

 

唯一的一次翻轉是有一天妻子上夜班，看看天黑了，我準備做飯，等穿過廳裏準備去廚房的時候，我聽見黑暗中暗地有劈裏啪啦的聲音，注目凝視，看見一黑（次女）一白（長女）張牙舞爪地在廝打著，我馬上以帝王父親的聲音大聲地喊：“住手”，一邊把兩團肉拉開，小女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又按照以往的慣例準備訓斥老大，就聽見黑暗中一個懦弱的聲音說道“爸爸，別罵我，是她先打的我。”那是我老大的聲音，此時如一隻黑暗中搖擺點亮的蠟燭，猛然地驚醒我，我鎮靜得和風細雨般地說“你告訴我怎麽回事，爸爸不會罵你”。老大接著有些挺直腰板地說：“今天你給我買了一雙紅色的鞋，那個時候她就不高興了，覺得沒有給她買，等回家後我正在試穿鞋，她就動手了。”我突然兩眼如狼一般地放光，目視著小女兒，老大感覺到了我的態度轉變，又特別委屈地說道“爸爸，其實很多次，她都是先動的手。”我內疚地看了老大一眼，接著惡狠狠地對老二說道：“你今天先動手，活該。” 老二也感覺到公獅子今天不會護犢子，看了我們一眼，突然停止了哭聲，像一隻懂事的小狗，跑開了。。。。。。

 

  後來給她們買東西，我都注意給兩個人一起買，一方麵由於這個事件，還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受過傷。

 

我是六十年代的人，小的時候，趕上了貧困的年代，所以父母給孩子們買衣服當然是先買給老大，老大長大了後再買新的，老大淘汰的衣服給老二，老二的給老三。。。。。。這裏就有一個問題，我有一個姐姐，我又是男孩，所以老是穿姐姐剩下的衣服，小了還可以，但長大後，穿姐姐的衣服，自然被同輩男孩嘲笑。

 

那個時候，我真盼望我有一個哥哥，不僅可以穿上哥哥剩下的男孩子的衣服，同時還可以有一個替我打架的哥哥，“像個男孩子！”我經常咬牙想著。

 

  有一次一隻野狗把一個同伴小朋友的衣服咬破了，看到他哭的樣子，我真想為什麽不是我？因為我穿的姐姐的舊的女生的衣服，被咬破後，媽媽就可以給我買一個男孩的新衣服了，像個真正的男孩。

 

但是回家後把想法跟媽媽一講，媽媽看著我，蹬著眼睛說道：“沒關係，如果你的衣服破了，你姐姐還有舊衣服給你。”

 

我鬱悶的跑出家，哎，小孩子的感受父母那裏知道，我遠遠地看見了那隻狗，突然青麵獠牙地走過去，準備咬它一口，它卻像懂人事似的，叫著跑開了。

 

從此，我開始非常注意地每次一買衣服，就給姐倆買同樣的衣服，鞋等，隻是大小尺寸不同罷了。

 

那已經是約二十年的事情了。現在老大結婚了，然後過了二年，突然由於工作的關係要調去其他的城市，所以家裏有很多的她的東西要處理，又由於她是那種“隨手買”那種人，所以她家裏的物品堆積如山。

 

   這裏要著重講一下現實生活中“隨手買”這一類人，這一類人有很好的收入，同時對生活還有一定的追求，是小資，是淑女，漂亮，溫柔，體貼，像貓，像餓狼（必須要買到），還有最關鍵的，丈夫很愛她們，允許她們任性。。。。。。

 

 她們（他們）逛街，隻要看見自己喜歡的就會買，絲毫不考慮以下幾個因素

1：價格是否昂貴，是否可以貨比三家。

2：是否現在時尚，三天後過期（比如情人節那朵紮手的玫瑰）

3：家裏是否有地方（這種小零碎的東西其實很占地方）

4：實用性。

5：老公是否允許（溺愛她們的老公從來沒敢說“不”）

  問題來了，如果過時了，或者不喜歡怎麽辦？ 答案“扔”，而且毫不猶豫，因為她們“不在乎錢。”

 

我的父母是三十年代的人，所以那一代的人最會“積攢”和“省”，用現代的話講就叫“撿破爛”，“沒有一個可以扔的東西，但是卻有一打可以扔的娃”。 我每次勸父母扔一些破爛，比如我小學一年級的書本，比如姐姐幼兒園的鞋等，我媽總有一句話等著我：“我恨不得先把你給扔了。”我那個時候鬱悶的像春天北京的柳絮，真是“沒有用還倒添麻煩”。也不知是我投錯了胎，還是我媽不該生我。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還不如一隻狗崽子，因為狗的媽媽孩子多了不嫌的，但是在我的媽媽眼裏，我還不如塊破布，因為我媽還可以用來做墩布，特別是我媽他們都是“多多益善”，比如她跟我說過破衣服不要扔，因為可以做墩布，長大後我有些舊衣服給了她，結果我有一次去父母家裏看她，就看見五把墩布閃著金光般地掛在門後，如同金箍棒般，我氣的不打一出來，就質問我媽為什麽要這麽多呀，我媽突然滿臉放出金光地說道：“在北京，我多麽的富有呀！ 接著又是一句：就是故宮也沒有我多！！！。。。。。。。”氣的我真是泥丸宮大開，恨我自己成了幫凶。所以我發誓，絕不再給她任何東西，所以我發誓，我的家絕不留“破爛”，所以我發誓，絕不讓女兒攢“破爛”，所以我發誓，以後若是破爛，連老婆都可以扔掉。。。。。。。

 

女兒為了搬家，把自己家的東西處理了二個月，臨近她離開的日子，她打電話問我們，是否她沒有處理掉的東西可否讓我們處理，比如有一個手機等，老婆一聽就說：“你爸爸不喜歡破爛，都扔掉。”我一聽有我感興趣的東西，忙說道：“別，你處理不了的東西都給我拿來，我看看是否有用，然後我處理。”老婆埋怨道：“知道你不喜歡破爛，我都讓她扔掉很多了”。 “沒事，以前扔的就扔了，但是我要的算我的”，我自信地答道。

 

女兒拿來了兩大包東西放在廳裏，都是她帶不走，不要的，裏邊包羅萬象，應有盡有。我一看就火冒三丈，從中撿起一個藍牙耳機，一個過時的手機說道：“真是他媽的敗家子，這種東西也扔？可以賣二手的呀。”我走回我自己的屋子準備測試手機和設置藍牙，同時對老婆嚷嚷著：“你看看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我們可以賣或者自己用。”

 

正在設置藍牙時候，就聽見了老婆嗚嗚地哭聲，我沒有好氣地說道：“又他媽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多愁善感呀。”一邊踱著方步走到廳裏，就看見老婆哽咽地哭著拿起一雙紅鞋說道：“你記得這雙鞋嗎？這是她十三歲的生日禮物。” 看見我在遲疑地回憶，她又說道：“那個時候她鬧著要買，你還訓了她一頓，她們姐倆還打了一架，記得嗎？”說著開始大哭。

 

我的記憶有些被喚醒，如同舊樹剛長了嫩芽般地，回憶如野草開始萌發，我記得了，那個被小女兒蒙蔽的夜晚， 那個青春依舊的夜晚；接著她哽咽地拿起一個羽絨服說道：“你記得這件衣服嗎，那個時候她非要買，你罵得她直哭，後來又有些內疚地決定給姐妹倆各買一件，現在妹妹的衣服還在，但是她的衣服卻要丟掉了。” 老婆泣不成聲，我的記憶卻被驚醒，我想起來女兒們抱著我的腿不放，非要買衣服，我想起來我大聲地訓斥她們，如同主人訓狗，我想起我抱著媽媽的大腿要買衣服，我想起媽媽的訓斥，媽媽已成故人，但是我依然活著，走在媽媽走過的路上，旁邊滿是荊棘，我的女兒們在我身後如小狗般地跟隨著，然後又想起年幼的獅子長大後逐出獅王，我想起， 我已淚流滿麵。。。。。。

 

突然我覺得自己靈魂出竅，變為一個幽靈，其實我本非人，有人形，無人性，賦詩一首曰：

暴怒之下

 

我突然害怕

突然覺得世界向我壓來

每個人都在笑

每個人都在虛偽

 

我卻看見了骷髏

看見骨骼的張合

 

 

你不用這麽偽善

我依然有孩童的心靈

既不能被迷惑

也不能被挑撥

 

我還是我

快樂如土

以正午八點的騎士出鏡

仗冷漠的劍鋒

挑起事端

吸引蕩婦的注意

 

做一隻生下萬千的母狼

慈悲地哺育後代

然後絕望地吞噬著每一隻

一隻

接著一隻

 

耳邊妻子的哭聲依舊，我也被感動的淚流滿麵了，看著那雙紅鞋，它突然變得有了靈氣，有頭，有眼，望著我哀愁而傷感地歎息著，我喚醒了，仿佛看見我女兒穿上了，耳邊也想起了音樂，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我女兒也變為一隻天鵝，翩翩起舞，在天上飛，在她自己家裏飛，飛過了草原，飛過了地平線，飛到我的家裏，飛到了那堆衣服上。。。。。。

 

   我走過去，拿起那雙紅鞋，放進一個玻璃櫥櫃裏，那雙鞋會伴隨我一生，我發誓，永遠會讓它跟隨我，讓它永遠沐浴在太陽的照射下，蓬蓽生輝。

 

   那個衣服，依然被我太太丟進了要扔的麻袋裏，我要撿回，卻被她拒絕，“曆史，怎可挽回？”她突然正色道。是的，這是女兒的願望，滿足吧。

 

   外邊聽見了鳥叫，誰家的風鈴響起悲慘的聲調，起風了，我走到後門想關門，聽見犬吠，恍惚間我突然跑出門外，看見一隻沒有主人的狗，看見我畏懼的跑了幾步，然後又原地不動地看著我。

 

我一陣衝動，把我女兒那件即將丟棄的衣服找出來，跑到狗的身邊，趁著狗張惶的時候，迅速地按在地上，快速地給它穿上，它遲疑，拒絕，順從，然後跑開。

 

我看著它的背影，開始哭泣，然後狂笑起來，犬牙突出，我要追逐著它，撕裂它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