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993年8月
第二天,王泰之聽爸爸說要提前去北京。早知道這樣,就該早去找白雨菲,好歹多見幾次麵啊。暗自懊惱的王泰之還是整理好情緒,聽話地跟著爸爸來到北京。
新生還沒開始報道,父子倆在的爸爸的同學好友袁叔叔家安頓下來。袁叔叔現任北大信息工程學院的院長,家就在北大校園裏。
袁院長熱情地接待他們:“泰之!上次見你時還是初中,剛到我肩膀。現在都比我還高了。軍訓一年很辛苦吧。以後你就把叔叔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有什麽事跟叔叔說。”
這時,一個女生走出房間,波浪長發溫柔垂下、明眸皓齒眉目生情,嘴角帶著清純如玉的微笑。
袁院長招呼女兒過來:“袁媛今年上大一,在北大學生物,她媽媽舍不得她去別的學校。哦,對了,協和新生都要在北大讀兩年醫學預科。你倆說不定有可能有課會在一起上呢。”
眼前這亭亭玉立溫婉可人的女孩,就是小時候追在屁股後麵一起玩蛐蛐的袁媛?王泰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果然女大十八變。
“是啊,今年上北大就隻是軍訓一個月了,92級跟93級一起上大課。”袁媛笑著說,“泰之哥哥,你好久沒來北京了。荷花開了,我帶你去荷塘看看吧。”說著便拉著王泰之出了門。
趁著孩子們不在,袁院長和王天一聊了起來。袁媛媽媽送袁媛的哥哥,袁方,去美國讀研。現在家裏人少,王天一父子可以多住一陣子,好好在北京玩玩。
“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王天一寒暄著,“你家兩個孩子都是北大的,真好。”
袁院長倒了一杯茶給王天一:“都有操不完的心。當時袁方考大學時,正是89年。我擔心影響高考和大學招生受影響。還好已經不是我們那時候了,要不袁方就成了老三屆。”
王天一接過茶杯,遺憾地搖搖頭:“我也不是一定要讓泰之讀北大,但他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北大人,隻有他不是。”
袁院長在他身旁坐下:“畢竟孩子跟你不同,你從小就在北大校園長大,世代書香門第,有北大情結。你爸媽王教授、李教授都是德高望重。但是造化弄人,沒想到…”袁院長忽然有些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袁院長的話將王天一拉回記憶的深處。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聽同學說要開批鬥大會,興致勃勃地和同學們跑去北大38樓的鬥鬼台前看熱鬧。哪知看到的竟是自己的爸媽被穿著軍裝的紅衛兵反綁著,戴著紙糊的高帽。胸前吊著的大牌子寫著他們的名字,名字上用紅筆打著大大的叉。正午的陽光下,刺眼灼目。
父母被押進牛棚後,王天一的親戚怕受牽連,紛紛跟他家劃清界限。抄家後家裏亂七八糟,門口還時不時有紅衛兵耀武揚威,王天一那些天嚇得連家都不敢回。
王天一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苦笑著:“那段時間認清了很多人,當年那麽多的親戚,文革時都跟我家劃清界限,現在也好,都不用來往了。幸虧那時有你收留我,不至於流落街頭。”
“這有什麽,反正我家根正苗紅,紅衛兵也不敢到軍委大院鬧事。”袁院長不以為意地遞過香煙,“隻是苦了你,最後你下放去了安徽。小於對你是真好…”
聽到老袁提起小於,小於柔美的麵龐浮現在王天一眼前。
原本,兩家門當戶對,教授家庭的兒子和名門望族的女兒。可是時局突變,文革發生後,情況急轉直下。大學畢業時王天一被分配去安徽農村,小於二話沒說跟著也去了安徽。
當年下放條件不好,還要幹農活。小於本來是一個嬌小姐,哪裏受得了,兩次懷孕都沒保住。直到後來進城當了老師,才終於有了王泰之。隻是她身體一直不太好,加上小於父母同一年去世,對她打擊太大,才四十歲就撒手人寰。
想到這,王天一眼淚潸然:“可憐泰之十三四歲就沒了媽媽。他一下子就逼著成熟起來。他想學醫,我知道,他是為了救治像他媽媽那樣的人。”
“都怪我,提這個幹什麽。”袁院長抱歉地轉移話題,幫王天一的煙點上火,“上次你來信說調動工作了。省重點中學校長和市教育局局長其實都是正處級待遇。你調去教育局,應該是想在仕途有所發展吧。”
王天一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是啊。早就有這想法,隻是等到泰之上大學離開家了才下定決心去調動。”
袁院長聽了點點頭:“這麽多年的隱忍曆練,我看你的個性,這一步是走對了。”
看著勺園的池塘裏幾隻剛開的荷花,王泰之想起了慶安的蓮湖,那裏的荷花會比這更多更美吧。
正想著,隻聽袁媛問:“泰之哥哥,你們這幾年怎麽不來北京了呢?我都好幾年沒見你了。”
王泰之想到小時候姥姥姥爺在北京,每年寒暑假都在北京四合院度過。直到後來…王泰之想到這有些酸楚,又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回答:“姥姥姥爺都不在了。我就再沒來過。最後一次來北京,是初二的時候吧。”
看王泰之情緒不好,袁媛轉移話題地問:“你有同學在北大上學嗎?這樣你們可以一起玩了。”
王泰之想了想:“我們班…還真沒有。”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雖然王泰之在一中多年,親近的朋友並不多。別的班雖然有考上北大的,但就更不熟了。
袁媛奇怪地問:“為什麽你同學都不上北大呀…是因為不喜歡嗎?”
袁媛一句話問得王泰之啞口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北京女孩,在中國很多省份的高考本科分數線比北京高幾十分。能上北大的北京孩子在安徽,恐怕連大專都上不了。
看著王泰之靜默無言,袁媛察覺到不妥,又換了話題:“我沒去過慶安。那裏好玩嗎?我家保姆是安徽的。聽說很多在北京做小保姆的都是安徽人。”
這句話讓王泰之不知道該怎麽回,隻好又傻笑了一下。
識趣的袁媛意識到什麽,馬上改口說:“其實你祖籍北京,又出生在北京,你是正宗北京人,跟那些安徽的同學不一樣。”
“你這麽快就認識同學了?”王泰之好奇地問。
“還沒呢。但我記得以前我哥班上有個安徽女生,紮著馬尾、戴個眼鏡、土裏土氣的,還有一口z、zh不分的方言。”
她口中形容的女生讓王泰之突然想起了白雨菲。紮著高高的馬尾,隨著活潑的身體甩來甩去,配上圓圓的黑框眼鏡,可可愛愛又有些傻裏傻氣的樣子。
王泰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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