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

 * 跳 舞 *

那年進了大學，如小魚進了大池塘。環顧四周，有很多新奇的、甚至帶來非現實感的事情。這其中的一件就是跳交誼舞。

一到周末，晚飯後學校的幾個食堂的飯桌就被推到一邊，架起音響，舞會就開始了。這是那年頭學校和各個係文化生活的重要部分。我們是綜合院校，女生的比例比較高，所以舞伴不是大問題，把舞跳好才是問題。

對跳舞的態度，男生這邊大致分為三類：一小部分是跳舞明星（包括我們班十幾個男生中的兩位），他們有的不僅在學校跳，還去校外跳。有時還帶著自己的舞伴一起去跳。他們能成為明星，與喜歡跳，有舞蹈天賦，以及相貌風度都有關係。他們跳舞跳出些故事也是可以想見的。第二類大概占了一半人，他們從不跳舞。究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麵的，比如覺得跳舞玩物喪誌，學習太忙沒時間，或者對邀請女生跳舞沒自信等等。

我是屬於兩者之間的第三類，還是想去參加舞會的。所以有兩次，係學生會組織幾位高年級同學初步指導新生跳舞，我都去認真學習了。然後呢，就內心很怯地去參加舞會了。這就好比剛剛在飛行模擬器上練習了兩小時不到，就真要駕著波音 737 Max 飛上天啦。中學裏沒跟女生說過幾句話，現在卻一把hao1住女生的手，摟著腰，在燈光昏暗的舞場裏瞎轉，簡直暈菜了，3步還是4步都分不清了。

大學幾年，舞居然跳下去了。不多不少大約一個月一兩次，算是生活的調劑。但其實也是乏善可陳，沒有特別的故事告訴看官，比如跳出一個女朋友啥的，木有。現在回想起來，狼狽之下之所以沒有知難而退，一個原因是，大約在第三、四次參加舞會的時候，我的水平有了較大的提高，這要感謝那天與我跳舞的一個女孩。

依我當時的臭水平，臉皮又不厚，我對那些舞技出眾、表情高冷的女生是不敢去請的。那天第一曲我請了一位相貌和善，衣著樸素的女生。一曲跳下來，我表現糟糕，踩腳可能都不止兩三次。於是向她道歉，說自己剛學。她說沒事，我教你跳吧。於是我倆來到舞場的一角。她隨著舞會的一首首曲子耐心地教我步法和手勢，我不再緊張，眼見著就掌握了一些竅門。其間的閑聊中，我得知她是地理係的。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她說我已經好多了，以後多練習就沒什麽問題了。她看了一下表，說自己後麵還有別的事情，就告辭了…… 40年過去了，她長什麽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但她的友善我卻難以忘懷。

另外一件關於跳舞的事情比較搞笑 —— 有一天學校在大禮堂開學生大會，在臨近結束的時候，一位老教授突然衝上台， 抓起領導桌子上的麥克風說：“同學們，我有一個內心深處的想法，要真誠地告訴你們。我家就住在離南園不遠的地方。過去是每周五、周六晚上聽見舞曲鏘鏘鏘不停，最近星期天也鏘鏘鏘到半夜。看到你們這樣，我痛心啊！黨和人民把你們送到大學是來跳舞的嗎？四個現代化能夠通過跳舞來實現嗎？同學們你們很年輕，但要記住啊：‘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我不能肯定，這番話是不是對我有某種潛在的影響。要不我為什麽一直記得呢？

大學畢業後我就完全不跳舞了，也不太能欣賞專場的舞蹈表演。但看電影的時候，對於與情節映襯和諧的舞蹈情節卻相當喜歡。日前，有網友提到 Al Pacino 在影片 Scent of a Woman 中的那段探戈。雖然從技術角度講舞技並不高超，但影片以此刻畫人物，非常傳神。

 

在好萊塢老一代電影明星中，舞技特別出眾的一位是 Patrik Swayze，他早先是作為舞蹈演員受專業訓練的，所以身手不凡。下麵這段，是影片 Dirty Dancing (1987) 中，他在Time of My Life 歌曲下的舞蹈。兩分鍾以後的群舞表演更加精彩 —

 

好萊塢明星中，發揮舞蹈特長最多的一位，可能是 John Travolta。二十多年前當我還在中國的時候，看過一部“內部交流”的好萊塢影片 Pulp Fiction。這部犯罪片相當暴力和血腥，且情節不按時間線走，非常費解。後來到美國再看，對於 Quentin Tarantino 執導的這部帶有現代派和黑色幽默特點的著名影片，才看出一些門道。然而即便第一次看不明白，對電影裏那段舞也是印象深刻的。

舞蹈的背景是，黑幫老大 Marsellus 外出，於是他讓他的馬仔 Vicent 保護他的女人 Mia。兩人晚上在夜總會裏，Mia 要求 Vicent 同她一起上台去參加 Twist 舞蹈比賽。這段舞，和的是1960年代歌手 Chuck Berry 的一首搖滾歌曲 You Never Can Tell。他們的這段舞蹈，從氣氛到動作都很怪。兩個不是戀人關係的黑幫男女，舞出幾分陰森與邪氣 —

 

1994年的這部片子，讓 Travolta 得到了包括奧斯卡和金球獎在內的多項提名，使他在沉寂多年之後再次崛起。早在1977年，Travolta 主演了影片Saturday Night Fever。這部影片，特別是他的那段舞，在大眾文化方麵影響巨大，它讓迪斯科舞蹈風靡世界。這部影片後來被國會圖書館選為美國保留影片，因為它 "culturally, historically, or aesthetically significant".

在YouTube中那段舞蹈片段的下麵有大量的留言，大部分是老家夥們抒發懷舊情緒，這很好理解。但我注意到一位年輕人的留言，獲得了許多跟帖共鳴：The 1970's young people when they were in their twenties and their thirties had no idea how incredibly awesome their era was.

說上一輩人的生活和他們的時代“incredibly awesome”，我認為是一個巨大的褒獎。而那一代的美國和美國人的確是配得上這種仰慕的。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的美國和美國人怎樣，我認為要打一個問號。

我們這一代大陸華人，大多尊重和愛戴我們的父輩，但不會認為他們年輕時代 awesome。實際情況恐怕恰恰相反，他們年輕時很多人過的是貧窮而蹉跎的生活。那時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我們的下一代看我們這一代華人父母，不論國內國外，恐怕大多也不會說我們 awesome。誠然，我們貧窮和蹉跎少了許多，有的已經混出了些社會、學術或經濟地位。但一看其做派，卻常是手上數著鋼鏰，嘴上虎爹虎媽，心裏莫名焦慮，臉上還帶著幾分裝。真誠反省一下，大抵如此罷，盡管各人有不同的表現方式和側重。

須承認早期成長經曆和文化中負麵的東西帶給我們的局限性，進而理解我們的人格中有不易突破的天花板。我們這一代人，總體上離 awesome 有不小的差距。

往前看，希望我們的孩子有一個 awesome 的人生，同時希望他們未來的時代是個awesome 的時代。回頭看，讓我們暫且來欣賞一下近半個世紀前的那段 awesome 的舞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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