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我今天是怎麽啦？”， 吉兒自己也不明白這當兒為啥思緒和鄉愁如錢塘江大潮般地一波波地奔湧襲來？她清楚地記得領導找她談話的那天晚上，回到協和公寓，和傑克討論分析了那位領導的意圖和可能的後果：“醫院領導該不會已經請求有關部門布下天羅網，要在海關抓捕我，不讓我去美國？”
吉兒開始變得憂心忡忡，繼而又失魂落魄：“說不定還會被控叛國罪蹲監獄？” 因為這類事在九十年代初並不鮮見，傑克做為美國人對國安政策不諳更是焦慮不安，夫妻倆商議的結果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吉兒一個人先赴美，傑克的師大外教合同還有三個月才滿他????能毀約。於是吉兒馬上聯係國旅社買了後天從上海直飛洛杉磯的機票，同時與在美國的中山醫讀研同窗們打了電話。
吉兒當夜帶著傑克回娘家跟媽媽和弟弟告別，媽媽很是震驚又不舍，但像對待吉兒的婚姻一樣，隻要是愛女深思熟慮決定的，媽媽盡管有各種顧慮，還是全力支持女兒，這就是母愛的偉大力量吧！出乎吉兒的意料，自從知道女兒辦理了結婚赴美簽證，媽媽早已悄悄準備了五千美金，這時便硬塞給吉兒：“ 帶著吧！到美國沒錢寸步難行呀！”
想到這裏，吉兒不禁無比思念媽媽並想念起遙遠的家鄉，淚水不知不覺地湧出眼眶，緩緩地順著臉頰流下…..
保羅正好用樂高 Lego 積木拚好了一座火車站和鐵軌，過來纏著媽媽一起玩，他見到媽媽流眼淚了，先是嚇呆了，繼而又乖巧地給媽媽拿紙巾……
“保羅！寶貝兒，媽媽想我的媽媽了！” 望著一臉疑惑的兒子，吉兒突然有個想法湧上心頭，她隨即牽著保羅的手，到廚房裏找到正在做飯的傑克：“ 親愛的，我想中國福州老家了，已經離開八年了，我可以請兩周假，全家一起回去一趟吧！”
傑克頗為意外地抬起頭望著妻子，把沾著澱粉的手在圍裙上擦幹，他正在做福州名菜“醉排骨”呢！都說會做飯菜的男人最性感，傑克當年在中國就迷上做中國飯菜，在福建師大外教樓公寓常能一個人張羅出整桌的福州菜來招待朋友們，而這身本事也使吉兒十分讚賞和受用，她自己一直不善烹煮。這麽熱愛中國廚藝的老美少有啊！倆人回到美國後，吉兒忙著做住院醫培訓傑克就退休了，照看兒子照顧家庭，他每天至少做一個中國菜，這個中美連珠合璧的家庭裏，中國菜肴是全家的最愛，老美傑克儼然成了家裏的中國廚師……
知妻莫如夫，傑克直接問：“親愛的，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立即、馬上、迅速！象上次我來美國一樣馬上訂票！”吉兒歡快地答道！
夫妻倆笑成一團，保羅也高興得咯咯笑，管他臨時買機票多貴呢， 一家人真等不及了！
其實這八年間，傑克也無時不刻地想念著在師大和協和任教的時光，那些朝氣蓬勃熱情洋溢的學生們，那些情誼深長的朋友們、那些喊他“啤酒”的友好老鄉們…..， 在保羅兩歲時，傑克曾帶著他一起回到中國，但一到福州兒子發燒生病了，不得不改變計劃立馬回美國。之後保羅大些了，傑克又帶著他回到師大任教，兒子在中國還上了四年級，這是後話。倒是吉兒當住院醫生忙得無法分身，直到這最後一年，工作臨近結束才萌生回國之念。
就這樣，一家三口兩天後就登上東方航空飛機， 鬼使神差的，在機場換票時，吉兒得到的座位是21A, 靠窗的位置！正是八年前倉促來美的座位號 ！
一家人放好行李，保羅安靜地坐在父母中間玩手機遊戲，傑克在閱讀電子書，吉兒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白棉花團夥的厚厚雲層，身邊是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同樣的座位，不同的場景，令她不禁想起八年前在機上孑然一身、惶恐不安的情景……
當時吉兒在讀一封信，這是傑克和她告別那天晚上塞給她的，傑克當時擁抱著她並輕輕耳語：“親愛的，我不能送你上飛機了，明早有好兒節課要上，今晚得回師大宿舍。這封信你等上了飛機再看。我無法跟你同行，但我的愛時刻伴隨著你！”。同時傑克很抱歉時間太匆忙沒有來得及準備美元給吉兒帶上。
吉兒想這太美國式了，信不能打開要憋到上機再看，什麽名堂呢？至於沒給她錢也無所謂，因為她早就知道傑克從美國原家庭淨身出戶後來中國，是個月光族，正如他自嘲那樣是“高，帥，窮”。吉兒要是個貪財女人決不會跟他結婚，況且自己到美國的工作已經找好，又有廣州中山醫學院的研究生同學們接應，於是吉兒反而勸傑克放心。
吉兒沒有向醫院同事透露自己的決定，除了家人隻與一個閨蜜道別，並且交待要保密。弟弟送她到上海上了飛機，坐定後她就抽出信紙看傑克說什麽，一麵看一麵流淚，傑克在信中道不盡的情意綿綿和深深的歉意，他因為工作無法與愛妻同行而內疚，又因為突發事件還沒有和美國的父母兄弟打招呼，但他保證會馬上跟家人聯係，請求他們在吉兒需要時無條件地給予支持和幫助！他的愛和思念會每時每刻都伴隨著吉兒…..反複讀著長信，吉兒任憑淚水湧出眼眶，如同斷線的珍珠，晶瑩透亮，靜靜滑落雙頰哭了一亇多小時！她不禁自憐自艾，對孤身一人闖蕩美利堅總是覺得前路漫漫，無法預測艱難險阻，心中不禁對不可知的命運充滿迷茫焦慮和恐懼！但讀著這封信又像將要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吉兒想著：畢竟我還有傑克的愛，有他家人當後盾，我不是孤軍奮戰……
思緒連綿不絕，此刻從紐約到上海的飛機掠過太平洋，時經15個小時，飛越一萬多公裏，機艙外一片漆黑，機艙內就像一個大統鋪，乘客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令人昏昏欲睡，但吉兒一分鍾都沒睡著，兒子已經甜甜墜入夢鄉，傑克也早已歪著頭熟睡了，吉兒的腦子裏卻如有萬千野馬奔騰，八年多來在美國的經曆似是隨著馬蹄聲聲，一步一個腳印，急速地回旋在她的腦海裏……
1997年3月初春的一個清晨，出國的旅客們在上海機場海關前熙熙攘攘排起長隊，吉兒懷揣著公派中國護照，心裏忐忑不安，環顧四周，並無軍警現身，輪到她出關時，遞上護照，海關人員隻是仔細檢查了護照上的美國簽證，看了她照片與本人對比，簡單問了姓名和到美國何處、多久？有何公幹？吉兒清晰簡潔地回答問題，不到五分鍾，官員微笑著把護照遞回給吉兒，還說了：“一路順風！” 吉兒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推著隨身小行李箱走進機場，驀然發現自己全身涼颼颼濕漉漉的，原來早己是大汗淋漓！有驚無險啊！吉兒至今不明白： 院領導是純粹恫嚇並無行動呢？還是當年無互連網跨省追捕組織不力？抑或是自己行動果斷而神速，有關部門卒不及防？所有的這些疑問，這次回國能夠得到回答嗎？
往事並不如煙飄散，此刻在太平洋上的萬裏高空上，原本已如斷線的珍珠般散了一地的悠悠往事，正被吉兒細心地重新串了起來……
飛機窗外，暗夜已經過去，天空蔚藍，如巨大無垠的藍水晶般的璀燦透亮，厚厚的白雲如一群群聚會的白綿羊，又似一團團堆砌著的白棉花，時而又幻化為層層疊疊的魚鱗狀花紋……啊！多麽令人心曠神迷 ！
吉兒的心情也豁然開朗，踏上美國土地的那天是一個吉兒生命中裏程碑般的日子，鮮明得就像昨天一樣，像電影蒙太奇一樣呈現在腦海中！
吉兒在洛杉磯的同學如期到機場迎接她。雖然在中國時吉兒也常與外國人交往，但在LAX 機場見到湧出的白黃黑褐棕各色人流，聽到操著各種口音的英語嘈雜人聲，還是霎那間震懾了，這才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已經踏上美國的土地了！自由民主博愛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可以開始在美國的奮鬥了！
一天的日子很長，一年的日子卻很短，八年多時光如梭快速穿行，也如流水般匆匆東逝，正是“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但是吉兒卻什麽都不曾忘卻！
八年前，一到洛杉磯，吉兒顧不上倒時差，因為她行前匆匆在福州拔掉了兩顆智齒，由於飛行勞累，牙根發炎腫痛如饅頭，導致她說話發音都變得含糊，英語發音也不準確了；當務之急要治療牙疾，出門靠朋友，幸好高中老同學正在美國考牙醫，立馬把牙疾治愈了。到LA後第二天吉兒就去USC當訪問學者。
過了一個月，傑克的父母邀請吉兒去Arizona家裏住，於是吉兒飛到鳳凰城 sun city，這才知道傑克不是窮人家孩子，他從小住在紐約長島Huntington ，是富人區中的富貴屯，父親是紐約華爾街投行副總裁。公公婆婆歡迎中國媳婦，吉兒的英文讀寫說都已經特溜，她與公婆交流毫無問題，慢慢融入這個家庭，見識和學習了美國中上階層老百姓的生活起居。這才知道被傑克瞞了三年，這家夥口口聲聲自稱“高帥窮”，卻原來是妥妥的富二代，是名符其實的“高帥富”！ 但原生家庭的貧富與他們的小家庭又有什麽關係呢！西方的結婚誓言不是說：“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吉兒理解傑克的人生觀，獨立自主是基本原則，不會啃老，父母也不會寵溺子女。
吉兒與傑克分別三個月後在麻省近郊弟弟家相聚，自是說不盡的恩愛。 他們倆人也計劃了新家庭的奮鬥目標，一句話，一定要自強自立，早日躋身中產階級及以上。吉兒轉到大名鼎鼎的MGH麻省總醫院放射科試驗室做訪問學者，傑克做老本行當教師教英文。不久傑克受聘到西弗吉尼亞州的一個職業教育學院當校長，於是舉家搬往，沒想到在這裏，吉兒開始實現在美國的行醫之夢想。
當時吉兒有許多在國內醫學院和研究生院的同學們，大都是在中國當過臨床醫師的，已經在美國考過了外國醫學生的美國醫生執業資格。美國承認外國醫學院畢業生學曆，但要參加極其嚴格的三個階段考試，一般要花好幾年時間複習做題，但卻不失是一條捷徑。因為美國讀醫學院要在大學本科畢業之後申請，隻有最優秀的學生才能進醫學院，幾乎如上獨木橋般的艱難，美國學生要付高昂學費苦讀八年後，若能順利畢業並考到執照，那就是一腳踏進了精英階層。而在中國高中畢業就可報考醫學院，很明顯到美國申請直接考Board醫生執照節省了許多時間和金錢！所以有醫學背景的留學生，很多人前撲後繼地參加醫師資格考試。吉兒知道這是美國是機會之邦的一個實例，自己必須抓緊機會，隻有通過了考試，才能達到階層躍升，實現自己的夢想，體現人生價值。
目標確定之後，傑克讓吉兒買來醫書和考試指南，專心在家複習功課 ，可是離校十餘年，又是全英文的，一看就犯困，閉門造車效果不佳啊！於是吉兒提出到醫學院找個工作，不脫離社會。怎麽找呢？吉兒搬來黃頁找中意的單位和地址電話，準備發簡曆，但是傑克卻說直接去當地醫學院看看有無適合的位置和機會。吉兒雖想著是匪夷所思，但丈夫是美國土生土長的，總有他的道理吧！
於是有一天傑克開車載著吉兒去了當地的醫學院，讓吉兒自己進去找工作！吉兒心想太搞笑了，而且傑克也不陪伴，因為美國文化認為自己的事要自己處理。吉兒無奈進了偌大的校園像隻無頭蒼蠅亂竄，正在東張西望中，她怯怯的模樣卻引起了一位穿職業套裝的年輕美國女人的注意，走過來和氣地問道“Can I help you?”
居然有人主動來提供幫助？太好了，於是吉兒就把自己的中國醫學背景說了，提出希望找個研究助理的職位……還沒講完，這位女士就說她是管研究生的秘書，知道有幾個教授在招助手， 於是就主動給吉兒引見了一位正要招助理的神經生理學教授Dr. G，當即麵試成功得到了工作offer! 奇跡呀！吉兒感恩美國是一個機會之邦，感恩所遇見的美國普通人都那麽善良友好， 感恩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