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王岸關掉了手機。不是為了躲債,也不是不想聽家人問他什麽時候回家,而是他早料到這個節日會用各種方式“綁架”自己。
微信、抖音、微博,全是粽子的影子。糯米的、鹹蛋黃的、五花肉的、流心的、榴蓮的,甚至還有裹著金箔的粽子。朋友圈像被一種叫“葉綠米白黃芯”的病毒感染,每條動態都帶著複製粘貼的味道。
他搖搖頭,推開窗。洛杉磯早上八點的空氣居然有點涼,像小時候湖南村口的清晨。
那年是2015年,王岸第一次對母親說:“媽,我不吃粽子了。”
母親手裏還捧著剛出鍋的粽子,竹葉邊上冒著熱氣。她愣住了:“你說啥?不吃粽子?端午節你還算人嗎?”
王岸沒敢頂嘴。他知道,在母親的世界裏,端午就是吃粽子,不吃,就像不祭祖一樣,是“斷根”。
可他實在吃不下。那年公司裁員,他剛被踢出局,女友走了,房租漲了。一顆裹著鹹蛋黃的糯米團,怎麽也安慰不了他喉嚨深處的苦。
有一次,王岸突發奇想,問了ChatGPT:“粽子為什麽要包起來?”回答是冷冰冰的:“為了保溫、成型、便於蒸煮和攜帶。”
他覺得這答案少了點人味。後來,他問了一位冥想修道者。那人坐在帕薩迪納的山頂,閉目良久,隻說了一句:“粽子是為了裹住記憶,蒸出來的不是飯,是鄉愁。”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進王岸心裏。他想起小時候,爺爺在泥爐邊蒸粽子,火苗舔著鍋底,竹葉的香氣混著柴煙,在黃昏的廚房裏彌漫。那時,他以為家會一直在。
王岸不討厭粽子,隻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節日。
在淘寶搜“粽子”,幾十萬種款式撲麵而來。商家挖空心思:什麽“網紅明星聯名粽”“熬夜打工人專屬粽”“清腸通便養生粽”,甚至還有“情趣粽子”,包裝盒裏附一句撩人的話。
王岸苦笑。粽子早已不是粽子,它成了營銷、流量,成了資本編織的一個香噴噴的夢。
他試過帶粽子去美國同事的聚會。白人同事咬了一口,疑惑地問:“這是甜的壽司卷嗎?”他咽下想解釋的話,笑了笑:“不,這是用葉子裹住的叛逆和傳統。”
2019年6月,王岸回國了。因為爺爺去世了。
那年端午,是他人生第一次沒有爺爺的粽子。
廚房安靜得像一座廢棄的戰場,爐灶上沒有火光,竹籃空蕩蕩。母親坐在屋外曬太陽,穿著舊褂子,削著冬瓜皮,自言自語:“爺爺那年放的鹹蛋黃,一個能賣五塊,現在得十二塊一隻了。”
王岸想哭,卻哭不出來。他終於明白,有時候我們吃粽子,不是為了粽子,而是為了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
2024年的端午,王岸選擇不吃粽子。不是因為忘了,而是他不想用“替代品”騙自己。
他去了洛杉磯郊外的小鎮,在一家越南小店點了一碗pho。清湯米粉,牛肉薄片,一口下去,沒有糯米,沒有鹹蛋黃,卻讓他眼眶發熱。
店主是個老人,聽他說了幾句湖南話,竟搭了一句:“哦,你們那的粽子很辣,米也黏。”
王岸點點頭。目光落在了櫃台角落,一個用舊竹葉做的鑰匙扣,上麵寫著:“Eat memories, not products.”
那年端午,他發了一條朋友圈:“我不吃粽子了。不是因為不想記住誰,而是因為我想更認真地記住。”
配圖是一張空桌子,旁邊放著一片沒包成粽子的竹葉。
點讚的人不多,但母親評論了一句:“兒啊,記得回來就好,吃不吃無所謂了。”
一位冥想修道者在日記裏寫道:
“人類終會明白,節日不是儀式,不是消費,不是朋友圈。節日,是某個你愛過的人,曾經為你包粽子、炒菜、點香、守夜。當你拒絕形式,卻依然選擇記住,他們就永遠活著。”
這個端午,王岸沒有吃粽子。但他記住了粽子的味道,記住了爺爺的背影、母親的手,記住了家。
他知道,記住比吃下更重要。
也許有一天,他會再吃粽子。但那一口,一定是他親手包的,帶著不被市場、平台、網紅馴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