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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0日,南方都市報首席記者韓福東在網上發表了一篇博文《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韓記者從其政治偏見出發,涉嫌不顧起碼的職業道德,刻意采用隱割、篡改和編造等手段,否定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是地主婆所砍的曆史事實,汙蔑雷鋒的人格和形象。
眾所周知,雷鋒手上有三道刀疤,記錄了他在舊社會的苦難人生。關於這三道刀疤的來曆,最初有關報道曾說是地主譚老三砍的,經多方核實有關報道依據的材料在整理中有誤:譚地主係對雷鋒湖南口音唐地主的誤讀,刀疤則是地主徐二惡婆在雷鋒上山砍柴時搶奪柴刀砍的,此後主流雷鋒傳記均按此敘述。本來,這說明雷鋒事跡宣傳是經過反複核實的,最終應該是基本準確的。
然而,韓記者在《刀疤》開篇卻聲稱:
“雷鋒的手上曾有三道刀疤,那裏隱藏了一個時代的秘密,未曾被揭示”。
接著,他抓住雷鋒手上三道刀疤是誰砍的問題,先舉出1963年2月7日《人民日報》報道中地主譚老三所砍的敘述,後舉解放軍出版社1983年版《雷鋒傳》中地主徐二惡婆所砍的敘述,再引證1963年在中宣部和解放軍總政治部指示下對雷鋒家史的調查結果,並引所謂雷鋒本人在“憶苦思甜”報告中對三道刀疤的講述,試圖證明雷鋒在三道刀疤的來曆上撒了謊。更為嚴重的是,韓記者在此文結尾幹脆引述雷鋒的叔伯堂弟雷正球的話說:
“雷鋒與徐地主家的這段衝突純屬虛構。雷鋒沒有給地主家做過活,當然也不可能被地主譚老三或他婆娘砍傷,我們也根本沒見過徐地主婆。她沒砍過雷鋒。傷痕是雷鋒自己砍柴時砍的。”
由此,韓記者斷言:
“在很大意義上,雷鋒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物。刀疤,在他所有被編造的傳奇經曆中,其實並不起眼。仿佛被時代吹出的帶有隱喻色彩的肥皂泡,它破裂的時候,我們發現,濃墨重彩、錦衣華服的雷鋒,節操碎了一地”。
幾年後,我們在網上偶然看到《刀疤》一文,隨即對其中材料進行了查證,發現涉嫌“節操碎了一地”的恰恰是韓記者自己。他在此文關鍵之處,分別存在刻意隱割、篡改和編造等重大嫌疑。
首先,韓記者在列舉雷鋒手上三道刀疤來曆的不同說法上涉嫌隱割有關
史情況。他在舉出1963年《人民日報》報道中地主譚老三所砍的敘述後說:
“上文提到的人民日報報道,隻是三道刀疤的簡短讀本。更為詳盡的敘事,流傳在各種有關雷鋒的傳記中。但關鍵細節是不斷變化的。到解放軍出版社1983年版的《雷鋒傳》(作者注:陳廣生著),情節已經發生了如下轉變……”
然而,我們所知曆史事實是:陳廣生早在1963年4月解放軍文藝社出版的《雷鋒的故事》一書中,就說明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是地主徐二惡婆在雷鋒上山砍柴時搶奪柴刀砍的。同時出版此書的還有春風文藝社。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陳廣生的這本《雷鋒的故事》至少被多家出版社再版過十幾次,並得到解放軍總政治部的認可。除個別外其它讀本也大都是依據陳氏版本編寫的,主流版本並沒有什麽“關鍵細節是不斷變化的”情況。韓記者在《刀疤》一文中聲稱:他曾先後到湖南省檔案館、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遼寧省撫順檔案館查閱關於雷鋒的開放檔案。可見他下足了功夫,不可能連這點出版讀物的簡單曆史情況都不了解,為什麽要刻意忽略或隱割,他這樣做是為了刻意渲染什麽呢?
其次,韓記者涉嫌公然篡改雷鋒的原話內容,編造虛假引言。他在《刀疤》一文中斷言:
“《人民日報》最初關於雷鋒事跡的所有宣揚,基本上均出於雷鋒自己在“憶苦思甜”時期的講述”。
然後,他拋出一段所謂“雷鋒生前在撫順人民廣播電台講話時的部分內容筆錄”:
“1947年在地主家放豬,一天我用小罐子煮了點野菜,煮好了準備吃,又被地主家的一隻貓推倒了,狗又跑來吃了我的。我就打了狗,狗也咬了我,但被地主婆看到了,她說打狗欺主,要打死我,拿了一把菜刀,在我手上砍了三刀,現在手上還有傷印。地主還罵:‘這樣的窮鬼打死十個少五雙,死一個少一個。’毛姨母(一個貧農)說情才沒有打死我,第二天把我趕出……”
韓記者煞有其事地告訴讀者,這就“是三道刀疤的肇始”。但是,對這段“雷鋒生前在撫順人民廣播電台講話時的部分內容筆錄”出自何處,韓記者卻不作任何說明。經了解,我們並未聽說有所謂“雷鋒生前在撫順人民廣播電台講話”,是在《雷鋒全集》中才找到了韓記者所引話語的原型,雷鋒在部隊內所作的憶苦思甜報告中說:
“1947年在地主家看豬,一天我用小罐子煮了點野菜,煮好了正準備吃,被地主家的一隻貓刮倒了,狗又跑來吃了我的菜。我就打了狗,狗也咬了我,被地主婆看到了,她說打狗欺主,要打死我,還罵道:‘這樣的窮鬼打死十個少五雙,死一個少一個。’多虧毛奶奶說情才沒有打死我。第二天地主把我趕出……”(《雷鋒全集》人民武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36至237頁)
在雷鋒的這段話中,並沒有所謂“拿了一把菜刀,在我手上砍了三刀,現在手上還有傷印”這段內容。相反,雷鋒早在1960年9月《解放後我有了家我的母親就是黨》這份材料中就說明:
“剩下孤孤單單七歲的我,給人家放牛、喂豬,上山砍柴,我的手又被地主砍傷……”
我們就此問過雷鋒的戰友薛三元和龐春學,他們都回憶雷鋒在連隊作憶苦報告時,說手上的三道刀疤是被地主徐二惡婆在上山砍柴時搶奪柴刀砍的。請問,韓記者對以上情況該作何交待,為什麽不說明他所引的“筆錄”出自何處呢?
再次,韓記者還活靈活現地編造采訪雷鋒叔伯堂弟雷正球的內容。為了核實《刀疤》一文所言,我們也前去雷鋒湖南老家采訪了雷正球。據雷正球說,徐地主婆確有其人,其女兒和女婿至今尚在。雷正球還特別聲明:他從未講過徐二惡婆“沒砍過雷鋒。傷痕是雷鋒自己砍柴時砍的”之類的話,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確實是被徐二惡婆在搶奪柴刀中所傷的。這事真令我們很震驚:被訪人明明沒說“沒砍過雷鋒”,可韓記者竟敢紅口白牙地編造“證言”,這還有沒有一個起碼的職業道德?而且,雷正球是在1945年5月出生的,比雷鋒小四歲半,對雷鋒的很多事並不直接知曉,根本談不上韓記者所說“在雷鋒工作前他們在一個屋子裏睡了十幾年”。為此,我們在采訪中還問過雷鋒父親的朋友雷孟宣,他也告訴我們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確實是被徐二惡婆所砍。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即便按照《刀疤》一文自己所引證的官方調查組的調查結果,雷鋒也是“在地主山裏砍柴,被地主用刀砍過”。
同樣令人歎為觀止的是,韓記者似乎還要扮演一個“外科醫生”。他不僅采取以上種種“節操碎了一地”的手段,還幹脆赤膊上陣,對雷鋒手上的刀疤問題直接斷言說:“即便確實是被“徐二惡婆”用刀背砍過,應該也不會流血形成傷疤”。韓記者也真是讓人醉了,即便是一個外科醫生,又憑什麽斷言刀背砍的就“不會流血形成傷疤”呢?
最近,我們為此走訪了當年《人民日報》那篇報道的作者佟希文老人,他向我們講述了所謂雷鋒手上三道刀疤的“時代的秘密”。1960年10月,佟希文和李健羽從沈陽軍區《前進報》主編嵇炳前那裏接受了采訪雷鋒的任務,他倆先去沈陽師範學院聽了雷鋒憶苦思甜報告,後連同趙誌華和雷鋒一同去所在部隊采訪了一天。在雷鋒作憶苦思甜報告時,全場聽眾都被深深打動,會場上不時地聽到抽泣聲,他倆也沉浸在悲憤和感動中,以至於忘記了記筆記。後來,在任務急、時間緊的情況下,李健羽和趙誌華便根據從部隊要來的有關材料,對采訪進行了補充。其中,有關譚老三砍傷雷鋒手一說,雷鋒在沈陽師範學院的憶苦思甜報告中並未講過,是李健羽和趙誌華加進報道文稿中的。1960年11月26日,該報道以《毛主席的好戰士》為題在《前進報》頭版刊登,並成為以後一係列報道的原始根據。後來,有人反映有關譚老三砍傷雷鋒手等說法與雷鋒本人報告內容不符,時任沈陽軍區政治部副主任的李伯秋少將曾對此進行嚴厲批評,指示對有關內容在深入調查與核實的基礎上進行更正。佟希文老人曾在中國軍網的八一電視節目等訪談中,分別回憶介紹過以上情況。
然而,為什麽韓記者要如此刻意地抹黑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呢?這與其政治偏向和立場緊密相關。在他的博客中,可以看到《地主“周扒皮”的死與生(上):致命的土改》、《美兵強奸北大女生,為何被判無罪》、《李香蘭曾是日本扶植的文化漢奸麽》等博文,其中的政治偏向一覽無餘。而在《刀疤》一文肇始,韓記者就用一副輕蔑的口氣說雷鋒:
“時常將刀疤示眾。作為自身苦難童年的一個例證,它與痛哭失聲的悲愴音調,合作打動了演講台下流水席般更換的聽眾。那一階段,在全國各地流行集會運動,名曰‘憶苦思甜’”。
他接著貶低說:
“雖然是死於一場交通作業事故,但宣傳機器有能力將其演繹成一個‘黨叫幹啥就幹啥’的‘毛主席的好戰士’為人民服務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悲情故事”。
他在引述1963年《人民日報》關於雷鋒手上刀疤的報道後又刻意提示:
“‘階級仇恨’已經呼之欲出,撲麵而來”。
可問題是,為什麽雷鋒手上的刀疤能引起聽眾共鳴呢,因為舊社會三座大山的壓迫是一個無法否認的普遍事實,許多家庭都有一本苦難史,例如雷鋒戰友薛三元也是一個苦難的孤兒,給雷鋒照相的張峻的家裏也有階級仇。由此筆者突發奇想:如果這刀疤是在韓記者家人手上,他還會這樣無情抹黑嗎?
近年來,網上出現了一股瘋狂否定黨領導下的革命、建設和改革成就,詆毀人民領袖和英雄的曆史虛無主義歪風。南方都市報首席記者韓福東是篡改編造也好或赤膊上陣也好,其最終目的無非是要證明“雷鋒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物”,這是不是一種曆史虛無主義的論調呢?可惜,曆史真實是不以他的政治偏向和立場為轉移的,而更為基本的一條底線是:作為一個首席記者無論你的立場是左還是右,都不應該違背起碼的職業道德故意胡編亂造、欺騙大眾。大家說對嗎?
附錄:
雷鋒手上的三道刀疤
——馬糞堆上的編年史之1948
韓福東 2013年5月20日14:48
雷鋒的手上曾有三道刀疤,那裏隱藏了一個時代的秘密,未曾被揭示。
在雷鋒還隻是解放軍範圍內的模範時,他時常將刀疤示眾。作為自身苦難童年的一個例證,它與痛哭失聲的悲愴音調,合作打動了演講台下流水席般更換的聽眾。那一階段,在全國各地流行集會運動,名曰“憶苦思甜”。
刀疤為更廣泛的民眾所熟知,還是在雷鋒逝去之後。雖然是死於一場交通作業事故,但宣傳機器有能力將其演繹成一個“黨叫幹啥就幹啥”的“毛主席的好戰士”為人民服務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悲情故事。
能夠成為一個新中國模範人物,通常意味著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行止與生平遭際都有著不凡的警世深意。在《人民日報》1963年2月7日的報道中,這樣描述雷鋒的刀疤:
“雷鋒還不滿七歲。他在失掉一切親人之後,地主又強迫這個孤苦伶仃的兒童給放豬。住的是豬欄、吃的是黴米。冬天,衣不遮寒,他擠在豬仔窩裏,偎著母豬肚皮取暖。一天,地主的狗偷吃了他的飯,雷鋒打了這條狗一下,不料惹出大禍,地主譚老三揮起一把剁豬草的刀,朝雷鋒左手連砍三刀,把他趕了出來。”
“階級仇恨”已經呼之欲出,撲麵而來。
50年之後,我去了雷鋒的故鄉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以及和他生活了兩年零八個月的部隊所在地——遼寧撫順。一南一北,各建有一所雷鋒紀念館,裏麵有他生平圖文並茂的看板展示,內容已經隨著時代變遷而有了多次更改。我在這裏不再能看到雷鋒的刀疤了。
那曾是多麽深刻在曆史記憶中的三道刀疤啊。
上文提到的人民日報報道,隻是三道刀疤的簡短讀本。更為詳盡的敘事,流傳在各種有關雷鋒的傳記中。但關鍵細節是不斷變化的。到解放軍出版社1983年版的《雷鋒傳》(作者注:陳廣生著),情節已經發生了如下轉變:
“這是‘立夏’的前的一天,雷鋒磨快了菜刀,約了幾個夥伴一塊砍柴去……有個鄰居小孩說,‘蛇形山是徐二惡婆家的,到那去砍柴,叫那婆娘看見可不得了。’雷鋒聽了,眼珠一轉,想了想說:‘怕什麽!遍山柴草是風吹綠的、雨澆大的,關她徐家屁事?’……徐二惡婆氣得暴跳如雷,撲過去一把掀翻了雷鋒肩上的柴擔,順勢奪下他手裏的柴刀,劈頭就砍。雷鋒一閃身抽出了柴擔裏的扡擔,一邊抵抗一邊後退。徐二惡婆張牙舞爪地趕上去,抓住雷鋒手中扡擔,揮起柴刀在雷鋒手背上連砍了幾刀,雷鋒的手背頓時鮮血直流。雷鋒忍著劇痛,向徐二惡婆一頭頂去,把那惡婆頂翻在地,仰天亂叫。雷鋒乘機奪回柴刀而去。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山路上。”
這段頗具武俠風的劇情描寫,既凸顯了“徐二惡婆”的窮凶極惡,也兼顧了雷鋒作為模範從小就具備的智勇,並不為他丟分。
可問題是,雷鋒手背上的刀疤,不是地主譚老三拿剁豬草的刀砍的麽?怎麽在這裏變成了徐二惡婆的柴刀?
陳廣生是部隊作家,是所有雷鋒傳記作者中最著名的一個,曾去雷鋒老家做過調查。他在《雷鋒傳》中這樣描述雷鋒被砍後的事件進展:
“雷鋒跑回家,六叔奶奶見他手上血糊糊的,忙問出了什麽事,雷鋒把上蛇形山砍柴的經過說了。六叔奶奶一邊罵徐二惡婆,一邊忙著拿黃草紙燒成灰,灑在雷鋒的傷口上,不許他再到蛇形山去砍柴。”
這一段描寫並無吸引人之處,隻是為讀者就被砍事件作一後續交代。比較有價值的信息是六叔奶奶的出現。雷鋒在父母雙亡後,就住在他的六叔奶奶家裏。
雷鋒逝後,其生平故事,曾引起黨內領導人的懷疑。1963年,在中宣部和總政宣傳部的指示下,由湖南省委宣傳部、湖南省軍區政治部、長沙縣委、中國青年報駐湖南記者站、湖南省人民廣播電台、長沙晚報等部門同誌組成的調查組,在雷鋒家鄉長沙縣坪山公社進行了為期半個月的實地調查。調查結果形成報告,其中關於雷鋒被刀砍的部分是這樣描述的:
“雷鋒沒有在地主譚老三家放過豬,所以因打地主的狗被譚老三砍三刀的事也沒有。但群眾說,他在地主山裏砍柴,被地主用刀砍過,自己砍柴時,因曾砍傷過手,但手上的傷痕是哪一次砍的,大家都不能肯定。”
“說明:(1)雷鋒在母親死後,住在其六叔奶奶家,有一次去地主徐鬆林(綽號徐滿料子)的山裏砍柴,被地主的母親二姨娘看見,來奪砍柴刀,並砍了雷鋒的手(都說是用刀背砍的)。這個事很多人都知道。(2)據雷鋒的堂叔雷明義回憶,雷鋒有一次砍柴不小心,砍了自己的手指頭,傷得很重,流了很多血。”
即便確實是被“徐二惡婆”用刀背砍過,應該也不會流血形成傷疤。而且雷鋒的堂叔記憶中,雷鋒傷得很重的那一次,是自己砍柴所傷。在這次調查之後,關於雷鋒刀疤的來曆,就有了悄悄的轉變,地主譚老三消失了,各種傳記作品中開始聲情並茂的描述“徐二惡婆”如何製造了血淋淋現場。
但到了1967年,解放軍向雷鋒同誌學習小組、雷鋒紀念館“換新天”“立新功”、首都學雷鋒聯絡站和遼寧省“八三一”總司令部一道,重新進駐雷鋒家鄉進行調查。要為雷鋒“翻案”。雷鋒“被地主砍三刀的經過”被列入重點調查問題中。
這裏隻引述原安慶鄉鄉長、地下黨員彭德茂的講述吧。那是1967年10月2日,在坪山公社雷鋒紀念館內,麵對聯合調查組全體人員,彭德茂說:
“四八年上半年,雷鋒到山裏去砍柴,碰見地主徐鬆林(大學生,學打官司的),捉住雷鋒打了兩個耳光,雷鋒罵他的娘,地主就用刀背砍雷鋒的手,雷鋒還是罵,地主又用刀砍了雷鋒的右手腕,還說要打死他。雷鋒不敢回來,在牛角山躲了四五天,直到我和明義(雷鋒堂叔雷明義)去才把他找回來。手已發了炎,後由地下黨組織和貧下中農捐了些錢,替他治傷,並向地主講情,才沒有再打他。”
這個講述中,砍人者又由“徐二惡婆”變成了徐鬆林。彭德茂又增加了很多細節,包括雷鋒躲到牛角山上去,中共地下黨組織也隆重登場——在雷鋒家族血淚史的整體敘事中,地下黨組織一度發揮了重要的救濟作用。
這個彭德茂也是朵奇葩,可以單獨撰文講述。他大字不識一個,但編故事的能力強大,頗能代表解放初在各地政壇崛起的部分流氓無產者。這裏暫不詳述。
幾天後,他又對調查組提及此事:“雷鋒手被砍三刀,開始是地主用刀背砍雷鋒手背,雷鋒罵他的娘,以後又用刀口砍了肘子,刀丟到塘裏。雷鋒在塘裏躲了四五天,雷明義、我把他找回來的。”說雷鋒在“塘裏”躲了四五天,可能是調查組的記錄筆誤。在這裏,雷鋒被砍的位置,又從“右手腕”變為“肘子”部位——和手上的刀疤似乎已無關係。
彭德茂的講述,其實並沒有被雷鋒的傳記作者們所接受。所以,到1983年陳廣生在《雷鋒傳》中仍沿襲雷鋒大戰“徐二惡婆”的說法。
為什麽1967年,將雷鋒手上刀疤等事跡的再調查稱作為雷鋒“翻案”呢?道理很簡單,因為,《人民日報》最初關於雷鋒事跡的所有宣揚,基本上均本於雷鋒自己在“憶苦思甜”時期的講述。
“1947年在地主家放豬,一天我用小罐子煮了點野菜,煮好了準備吃,又被地主家的一隻貓推倒了,狗又跑來吃了我的。我就打了狗,狗也咬了我,但被地主婆看到了,她說打狗欺主,要打死我,拿了一把菜刀,在我手上砍了三刀,現在手上還有傷印。地主還罵:‘這樣的窮鬼打死十個少五雙,死一個少一個。’毛姨母(一個貧農)說情才沒有打死我,第二天把我趕出……”
上文是雷鋒生前在撫順人民廣播電台講話時的部分內容筆錄,也是三道刀疤的肇始。
我在湖南省檔案館、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遼寧省撫順檔案館,查閱關於雷鋒的開放檔案。我與雷鋒的親屬、同學、鄰居和朋友對話。我發現,之前所有對雷鋒的質疑,都是那麽膚淺。在很大意義上,雷鋒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物。刀疤,在他所有被編造的傳奇經曆中,其實並不起眼。仿佛被時代吹出的帶有隱喻色彩的肥皂泡,它破裂的時候,我們發現,濃墨重彩、錦衣華服的雷鋒,節操碎了一地。
我與雷鋒的堂弟雷正球聊天,他家距離雷鋒紀念館隻有500米的路程,他見證了紀念館內隨時代變遷而不斷修正的解說詞。官方敘事中的雷鋒,於他而言仍然是一個陌生人,雖然在雷鋒工作前他們在一個屋子裏睡了十幾年。雷正球說,雷鋒與徐地主家的這段衝突純屬虛構。雷鋒沒有給地主家做過活,當然也不可能被地主譚老三或他婆娘砍傷:“我們也根本沒見過徐地主婆。她沒砍過雷鋒。傷痕是雷鋒自己砍柴時砍的。”
屋子裏,還有雷正球的朋友和家人。在講述雷鋒“血淚史”時,我們常常笑作一團,屋子裏充滿快活的空氣。在正史的堂奧中正襟危坐的雷鋒,此刻被解構成一個深入時代骨骼裏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