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與土壤:從諾貝爾獎看文明的邊界
——寫在楊振寧先生辭世之後
今年的十月對於諾貝爾獎來說有點不同尋常。
月初,諾獎揭曉,得主塵埃落定——幾家歡喜,幾家惆悵。
月中,現代物理大廈的重要構築者楊振寧先生去世。這位世紀老人,生於現代物理學的萌芽階段,盛年恰逢其蓬勃發展,暮年又目睹了這門學科給人類帶來的深刻變革。可以說他的百年人生,幾乎與現代物理學攜手同行。
談到楊振寧,必須提及李政道,就如一體兩麵,或孿生體一樣,他們兩人的名字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並列出現。這緣於1957年,他們攜手榮膺諾貝爾物理學獎,開創了華人登頂人類智慧巔峰的先河。
這兩位老者,在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內,先後駕鶴西去,完美謝幕。至此兩人的學術足跡,紛紛擾擾幾十年的恩怨是非,都畫上了休止符。
我猜想他們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相遇的時候,一定一笑泯恩仇,放下一切過往,風輕雲淡,重續美好。
(一)
如果隻考慮爭議最小的物理化學和生物醫學獎的話,還有一位諾獎得主也必須提及,那就是屠呦呦,因為他們三人獲獎時都擁有中國國籍。
李楊屠,三人的治學軌跡有不同也有相通的地方。
李政道楊振寧有留學經曆,其諾獎成果是在美國完成的。屠呦呦,則是本土培養,成果源自於中醫理論實踐,妥妥的中國製造。這是他們之間不同之處。
當然也有共同點,他們皆生於民國時期,都接受了民國教育。李楊在國內完成了從小學到大學甚至研究生階段的教育之後,於上世紀40年代中期,才出國留學。
屠呦呦在小學中學接受的是純正的民國教育,她的大學時期於1952-1956度過,雖說那時新中國已經成立,但民國時期形成的教育理念還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革,依舊沿用繁體字,教學內容,教學方法也大體相同。
他們是民國教育的受益者,這是他們的相同之處。
民國教育孕育出三位諾獎獲得者,這個說法不過分,應該能站得住腳。
(=)
1956年以後,對標前蘇聯,國家對教育體係實施了社會主義改造,使其更加標準化,集成度更高。毋庸置言,新中國教育培養出了全世界最為龐大的高質量人才群體,他們從內到外深刻地改變了中國。
在這個群體中,部分人出國留學深造,1978年開始至今,中國人的留學史也將近半個世界,華人學者更遍布世界各地。
以美國為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即使這幾年總數有所下降,但依舊名列第二,總數僅次於印度。
美國大學裏執教的華人教授,有建樹,科研做得出色的更是比比皆是,數不勝數。
翻開頂級期刊,文章的作者署名欄裏如果沒有華人姓氏,這是非常罕見的。
但不容忽視的事實是1956年後中國大陸培養的人才中,不管是本土學者,還是海外教授,至今沒有諾獎獲得者,沒有計算機圖靈獎,也沒有數學菲爾茨獎。
有人總覺得諾貝爾獎有種族歧視,難道這所有大獎都歧視中國人?甚至邵逸夫獎,這是中國人自己設立的獎項,獎金額度也超過諾獎,評審委員會裏麵還有中國人,但是獲獎者中,中國人依舊寥寥無幾。
再說如果有歧視,諾獎不會有持續100多年的影響力。
當然,諾獎也是人評選出來的,人總有局限性,也有認知盲區,所以諾獎也有失誤,但這是極小概率的事情,總體而言,99%的獲獎者都配得上這項桂冠的榮譽(如前所述,這裏不討論文學,和平,和經濟學獎)。
(三)
實事求是地講,諾獎的遴選過程很好地杜絕了主觀上或在係統層麵歧視某以一族裔的可能性,但是標準或規則由誰製定,直接決定誰,哪個國家,哪種文化最有可能獲獎,因為規則一定與其製定者的優勢稟賦兼容匹配。
以何為標準,或標準為何物,這比具體實施過程中的公平性更為重要。
比如,耕者翻身鬧革命,成功後的評價標準可能就是手上老繭的數目;小鎮做題家一定信奉分數決定論,一考定終身,一勞永逸;因循守舊厚古薄今者講究的是慎終追遠接續傳承;喜歡新鮮事物,不安於現狀,敢於挑戰舊勢力的,一定推崇創新。
不管你多麽不情願,也不管你多麽不服氣,必須承認,現在的主流文明和話語權依舊由西方國家掌控,他們依舊是世界規則的製定者,包括諾獎的評選標準,在這種文明體係和語境中,天然就把非主流文化的國家置於劣勢地位。
即使把視野置於美國境內,這種差異也顯而易見。
美國是諾獎大戶,但諾獎成果主要來源於東西兩岸。
東岸洛杉磯-舊金山,甚至到北端的西雅圖,這裏是世界創新中心,雲集一流大學還有矽穀。
西岸,波斯頓到紐約,同樣雲集世界一流大學還有世界金融中心-華爾街。
美國拿了400多枚諾貝爾獎,估計東西兩岸至少占了7成。
得克薩斯州,無論總人口,還是經濟總量,居第二,僅次於加州,但是諾獎數目少得可憐,不到加州的零頭。
還有中東,家裏有礦,富得流油,票子能把整個沙漠擺滿,曾經信誓旦旦,投入重金,要辦世界一流大學,但是這麽年過去了,事與願違,幾乎沒有冒出一個泡泡。
日本,在本世紀內已經獲得了20枚諾獎,許多人大呼看不懂,同屬於東亞文化圈,為何日本表現如此突出亮眼?從明治維新到二戰後的主動融於主流,擁抱世界文化,接納異域文明,可能是答案之一。
如何在鹽堿地裏,長出好莊稼,換土壤,改善氣候。如果這成本太高,辦不到,退而求其次,那就改良土壤,搭個溫室,讓莊稼有一個適宜生長的小環境。
當然如果你有顛覆這個規則的硬核實力,不需土壤,不依賴氣候也獲得高產,那你就是主流,至少在糧食領域,世界都的與你看齊。
規則由誰製定,決定了什麽樣的種子能被陽光照見。
科學與教育亦然。
文明的真正成熟,不在於時時刻刻把遙遙領先掛在口頭,那是一種源自於心底的自卑而又急需獲得別人認同的自覺反應。
真正的自信在於,有能力製定出具有普適性且能被世界認同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