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中一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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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水滸》第六章

(2023-06-28 08:33:09) 下一個

第六章

一連幾天,燕青躲在熙熙樓,足不出戶,囑咐小二有人來找一定通報,連吃飯也托小二買來。好在客棧位於汴梁繁華地段,周圍店鋪眾多,非常方便。據《東京夢華錄》記載,汴梁餐飲業很發達,居民在外就餐普遍,還有外賣。《東京夢華錄》由宋人孟元老著,詳細記錄汴梁的城市麵貌和風土人情,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記錄城市狀況的專著,為現代曆史學家研究汴梁乃至中國城市發展史提供了最重要的原始資料。

這天下午, 燕青正在房裏百無聊賴,翻看著一本圖解房中術——《黃帝禦女圖》打發時光,突然小二進來說有客來找,燕青說你先去,我馬上就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來到客棧門房,來人說請壯士到師師家一敘,有要事相商。燕青隨來人走出客棧,心裏怦怦直跳。他闖蕩江湖,見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卻從來沒有見過皇帝,加上今天要談的事情又是大事,所以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一路經過幾個茶樓酒肆,還有一個瓦子,裏麵傳來歡笑聲。這是他平時流連忘返的地方,今天卻覺得聒噪。瓦子也叫瓦舍,是一種大型娛樂場所,裏麵有各種曲藝雜技表演,動輒吸引上千人觀看,搭有棚戶,風雨無阻。瓦子在宋朝開始出現,東京有多處,體現出中國社會庶民生活的變化,也從一個側麵折射出宋朝經濟文化發展水平的提高。

不長的一段路感覺很長。到了師師家,心裏反而平靜了一些,橫豎都有這麽一回,管他呢。來人帶燕青進了門房,裏麵有幾個人,對著燕青渾身上下輕輕拍打了一遍,然後才讓燕青出門。到了樓梯,來人說道君就在上麵,燕青獨自上樓。敲了門,師師開門,朝他笑了一下,燕青會意,隨她進門。

徽宗正坐在八仙桌旁,聽到響動,扭頭往門口看,心中按捺不住,今天倒要見識見識師師說的美男子是什麽人物,哼,還不知道是什麽貨色呢。眼皮一抬,見來人身材高挑,穿著一件深藍長袍,顯得莊重又不死板。抬頭再看來人臉龐,見他低眉順眼,一副恭順樣子。徽宗坐在椅子上,從下往上正好可以看清楚燕青的麵貌,但見他膚色白皙,麵目俊朗,雙眉彎曲上揚,陽剛之中透露出幾分柔和,而眼睛明亮有神,鑲嵌在微微凹陷的眼眶中,與挺直的鼻梁凹凸映襯,形似漢白玉雕像。鼻子下麵的雙唇豐滿紅潤,曲線分明,讓人聯想起柔嫩的花瓣,給莊重的雕像增添了一抹靈動的生機。而眉宇之間又流露出一股貴氣和豪氣,二氣相斥又相合,渾然一體。徽宗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具有出眾的審美能力,剛才心中的不以為然立刻拋到了九霄雲外,目不轉睛,視線隨著他移動。

直到燕青來到近前,俯身磕頭施禮,口稱萬歲,徽宗才猛然醒悟,意識到失態了,連忙站起身來扶起燕青說:“兄弟不必多禮”,邊說邊手指另一把椅子,嘴裏連聲說道:“兄弟請落座,落座”。徽宗自己心裏納悶,平時對手下大臣都稱呼“愛卿”,今天怎麽對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反倒稱兄道弟。燕青不肯起身,連說豈敢豈敢。說話時,徽宗看到燕青一口皓齒,包含在紅唇之間,耳中聽到的是渾厚而清亮的聲音。又隱約嗅到一絲絲清香,是名貴的沉香,起初以為是自己佩戴的香囊發出的幽香,但是立刻察覺出有些不同,沉香中混合了草藥自然的香氣,知道對麵的人一定佩戴著香囊,與我經常佩戴的相似,是個雅致的男人,頓時腹中升起一股暖流,湧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似乎與這個初次相見的男人有一種奇妙的親近感,這種感覺超越了朋友的感覺,讓人感到頭有些眩暈。

在恍惚之中,徽宗又一次親切地說:“自家兄弟,又沒有外人,但坐無妨”。燕青浪跡江湖,與一幫兄弟來往,對兄弟這個稱呼習以為常,卻不知徽宗是第一次對人稱兄弟。書中暗表,燕青今天佩戴香囊有兩個目的,一是麵見皇帝,儀表要幹淨整潔,二是圖個吉利。香囊是用絲綢縫製成的精致小包,有多種形狀,四周裝飾有流蘇、珠串,裏麵裝上各種香料和中草藥的粉末,據說可以驅蟲避邪。漢人佩戴香囊至少有兩千多年的曆史,懸掛於漢服腰帶上、手臂後方,從正麵看不出來,隻能聞到陣陣清香,猶如現代男子使用男士香水。香囊還是傳情之物,女子製作並贈送給心儀的男子,往往用彩色絲線繡上圖案,常見的有魚、水、荷花、蓮葉等。古人以魚比喻男子,蓮葉比喻女子,魚戲蓮葉間隱喻男女魚水之歡。在性事方麵,中國人曾經有著真實自然的態度,這也是我們的小說追求的態度。燕青今天佩戴的香囊不知是某位女子贈送,還是購買的,或者是自家綾錦院製作的。最後交待一句,前麵提到漢服腰帶,腰帶是漢服的一個重要特點。漢服很少使用紐扣,尤其不使用明扣,腰帶是使服裝合體的一個重要手段。關於漢服的特點,後文還有詳述。

燕青進門到現在一直沒有抬頭看徽宗,坐下時,用眼角掃了一下徽宗,見此人身穿一件白袍,白淨麵皮,眉清目秀,和藹可親,麵露儒雅之色,與傳說中荒淫無道的暴君形象相差甚遠,倒像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書生,心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心裏不禁有幾分親近。

師師倒茶待客,然後在徽宗身邊坐下。徽宗看著燕青柔聲問道:“兄弟就是燕青?”燕青心裏惦記著招安之事,有幾分忐忑不安,神情也有幾分拘謹,答道:“正是小人”。徽宗又問了府上哪裏之類的套話,燕青逐一作答。徽宗聽燕青說家裏開著綾錦院,親熱地說:“知道,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綢緞莊,富可敵國,和皇室有淵源,當初匾額是由太祖題寫。大臣有很多都去那裏置辦服裝,我作畫用的絹帛有時也從那裏購買”。燕青心想,他說得不錯,覺得兩人的關係一下子拉近,心情也放鬆了一些。其實這些情況徽宗早聽師師講過,之所以要問,一是要核實,二是想融洽初次見麵的局促氛圍。徽宗說綾錦院富可敵國,雖說是恭維之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宋朝商業活動發達,在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出現了紙幣。同時,土地開始私有,出現了一批大地主。這些大地主大商人集聚了大量財富,以至於有些曆史學家認為宋朝是“國窮民富”,和唐朝不一樣。

徽宗見燕青話不多,一臉謙恭的神態,就接著問:“兄弟在江湖行走,有什麽本領,想領教一二”。燕青明白,徽宗想探探他的底細,於是說隻是一些雕蟲小技,不足掛齒。這時師師在一旁插話:“既然道君問起,何不展示一二?”燕青明白師師是在暗中相助,就說:“會射箭飛鏢,不過在室內無法施展,不如玩一玩銀針滅燭,如何?”徽宗說“好,聽說銀針滅燭需要很高功力,隻聽說過,沒有見識過”。於是師師取來一根繡花針,點燃桌上的一支蠟燭,燕青離開桌子十步,手捏銀針,輕輕一彈,說時遲那時快,蠟燭的火苗立即熄滅。徽宗和師師都拍手叫到:“好功夫”。燕青說一聲“見笑”,回到座位坐下。

徽宗看他仍然有些拘束,就想進一步緩和氣氛,笑著看了師師一眼說:“我聽天下第一美姬說,有一位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心裏一直想應該是誰,今天明白了”。燕青聽到徽宗說笑,心裏輕鬆了不少,順勢恭維:“豈敢妄稱天下第一,今日見了皇上才知天外有天”。徽宗聽了心裏高興,也暗自思量此人聰敏,於是對師師笑道:“那就請第一美姬評判,誰是第一美男子”。師師笑吟吟地說道:“這倒讓我為難了,我說你天下第一,他心裏必不高興,我說他天下第一,你肯定恨我”。徽宗笑道:“那就不難為美人,你在我和兄弟耳邊小聲說,我們就會意了”。於是師師就分別在兩人耳邊,捂著嘴輕輕說了一個字:你。

徽宗又對燕青說到:“這下我們知道美人對我們說了什麽,卻不知道向對方說了什麽,現在我們猜猜師師說了什麽,究竟她認為誰是美男子,如何?”燕青回答:“好”。徽宗於是對師師說:“你數三聲,我和兄弟用手指向那人”。

師師數“一,二,三”。話音落地,徽宗和燕青都把手指向對方,師師假裝生氣:“好啊,你們都不相信我的話,都覺得對方最美”。徽宗聽師師這樣講,又見燕青把手指向他,心中暗喜。

師師接著又說:“我見過的美男子不少,像你們這樣出色的卻不多,你們一文一武,如陰陽相差,又珠聯璧合,相得益彰,難得你們還英雄相惜,恰似兄弟一般”。徽宗聽了這一番話,說到了自己心裏,拉住燕青的手臂:“我和兄弟有緣,不如結為兄弟吧”。燕青推辭豈敢高攀,師師在一旁使眼色,燕青是聰明人,和皇帝結為兄弟對招安有益無害,就不再推辭。徽宗問了燕青生日,詫異道:“和我同月同日,隻是比我小兩歲”。再問時辰,竟然相同,又問了八字,八字也相合。

徽宗又說:“兄弟身上有什麽記號嗎?我左耳朵有一個拴馬樁,從小人人都說我是富貴命,最後從眾多兄弟當中脫穎而出,當上皇帝”。

“我倒也有一個拴馬樁,不過到現在還是一介草民”。

徽宗不以為然地一笑:“綾錦院的公子,還哭窮?怕我買東西賴賬嗎?”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氣氛和緩了很多。師師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說:“讓我看看拴馬樁”,邊說邊在兩人耳邊看了一下,叫了起來:“看呀,長得一模一樣,連位置也相同”。徽宗接著說:“這倒是奇了,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數十人,但隻有一個同胞妹妹,別無兄弟,好像上天特意為我造了一個兄弟”。師師附和道,從沒有聽說過如此奇巧的事,真是天造地就的兄弟。於是師師就取來一隻碗,倒入一些酒,兩人用銀針刺破手指,滴入酒中。然後先撒三滴在地上,表示祭拜天地,兩人齊聲向天地許諾,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徽宗時年二十五歲,為兄,燕青二十三歲,為弟。最後每人喝一口血酒,徽宗為兄,先喝,喝完後把碗遞給燕青,燕青雙手接過。

就在燕青接碗的瞬間,徽宗目光隨著那隻碗移動,看到燕青的兩手大而舒展,手掌厚實,讓人感到男人的強壯,同時又看到手指白靜,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甲縫隙幹幹淨淨,沒有一絲汙垢,手指肚和碗接觸的地方肌肉繃緊,肌膚的紋理都清晰可見,並且泛起白色,讓人覺得這人又有男人的潔淨和細致。徽宗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對事物有深刻的洞察力,也欣賞美好事物的精致之處,看到眼前的這雙手顯示出男人的陽剛和細膩,暗想就憑這兩點,這人已經在男人中屬於佼佼者了。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醋意,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第一才子和美男子,還是萬人之尊,在他麵前卻不知為何自慚形穢。雖然如此,又不服氣,我也有我的長處,是他無法比擬的。心中暗自發酸,又覺得有一股甜蜜,與這樣出色的人結為異姓兄弟,感到榮耀。徽宗料想不到,兩人在人生最美好的青年時代相遇,他們的命運很快將被曆史巨變無情地翻弄。

結拜完畢,兩人心裏都覺得彼此的關係更加親密,徽宗隨口問:“今天請賢弟來此,有一事相求。”

“皇兄有何吩咐,請講”。

“不知賢弟與梁山可有交往?”

“小弟不僅有交往,還是梁山之人,三十六將,人送外號浪子燕青”。

徽宗喜出望外,師師在一旁想,此人看上去放蕩,還很有心計,在大事上還對我留了一手。燕青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是宋江和吳用寫給徽宗的親筆信。徽宗看罷大喜:“梁山好漢想招安報國,正合我意”。於是兩人商議好,燕青明日就回梁山,十日之後梁山好漢入京接受招安,各有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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