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長篇曆史小說《後水滸》第一章

成人長篇曆史小說《後水滸》

 

第一章

 

夕陽好像一個大紅燈籠，懸掛在東京汴梁西麵的城牆上，高大的梁門上塗抹上了一層明亮的橘紅色。作為當時世界上最富裕、文化最先進的的國家的都城，東京規模龐大，人口眾多，是當時世界上唯一一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富華甲天下。整座城市建造在汴河和蔡河等四條河流之上，基本呈四方形。從外向裏有三重結構：外城、內城、和皇城。外城方圓四十餘裏，築有城牆，護城河寬十餘丈，是京城的主要防禦屏障。這裏遍布住宅、政府機構、廟宇、店鋪。周邊國家派駐宋朝的的機構，比如遼國和高麗的使驛，也在外城。至今尚存的繁塔位於外城東南角，當時有七層、八十多米高，是東京最高的建築，位於皇家寺院天清寺內，現存基座部分高達三十多米，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外城雖然已經相當繁華，但是仍然不及內城。內城方圓二十裏許，亭台樓閣，人流如織，是東京的主要部分。著名的開封鐵塔位於當時內城東北角的開寶寺，用琉璃瓦建成，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琉璃瓦佛塔。內城也築有城牆和護城河，可惜這兩道城牆和護城河日後都沒有抵擋住金人的進攻，國破城陷，構成本書講述的一個內容。

皇城周長大約五裏，是皇帝居住和處理公務的地方，宮殿園林，美輪美奐。在皇城外、內城的東北，有一座大型的皇家園林——艮嶽，征調南方的花木石料建造而成，稱為花石綱，《水滸傳》對此有所提及。此時夕陽照射在皇宮宮殿群的琉璃瓦上，金碧輝煌，炫目多彩，宛如仙境。

如果從空中鳥瞰汴梁，街道縱橫交錯，居住區和商業區混雜，整座城市的規劃設計似乎略顯淩亂。如果我們把汴梁與唐朝都城長安相比，眾多筆直的街道把長安城劃分為大約110個坊（小區），居住區與商業區分開，每個坊都用坊牆圍起來，因而整個城市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棋盤，整齊劃一。汴梁的街道沒有坊牆，居民店家可以沿街擺放物品。但是，這不是說汴梁不如長安。長安城實行嚴格的宵禁，晚上坊牆鎖門，雖然便於管理，但生活不便。汴梁取消了這些規定，城市看起來雜亂，但經濟活動活躍，生活方便。如果說長安代表了從周朝開始的中國古代城市的設計、並達到了頂點，那麽汴梁則體現了近代城市的開端，從一個方麵標誌著中國從古代到近代的過渡。宋朝時期，中國社會開始發生一係列變化，這些變化在元朝和明朝得到延續，最終在清代形成近代中國的某些基本特點，因此有些曆史學者認為宋朝標誌著中國從中古向近代的轉變。就文化而言，宋朝代表著中國文化的巔峰，國學大師陳寅恪說過：“中華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事實上，東西方學者一致認為宋朝是中國曆史上文藝與經濟革命的時代。宋朝的某些技術革新還具有世界意義，比如北宋中期畢升發明的活版印刷術經過中東，於十五世紀傳入歐洲，德國人進一步改良，促進了文藝複興的發展。

另一方麵，宋朝也是一個充滿屈辱的時代，自始至終受到異族的壓迫，北宋、南宋最後都被異族滅亡。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唐宋之際中國社會發生了一個深刻變化，文化從尚武轉變為崇文，這不僅影響了中國人此後千年的教育和生活方式，在國家層麵，還影響了漢人王朝與周邊民族的關係。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樣一個輝煌和屈辱並存的時代，時間是兩宋之交，主人公是中國人家喻戶曉的人物。

再仔細看，多條街道穿城而過，有幾條主要街道尤其引人注目。首先是禦街，是南北方向的主街­­，從皇城正門“宣德門”開始向南延伸，穿過內城正南門“朱雀門”，再向南延伸到外城正南門“南熏門”。禦街在東京城市規劃的地位讓人聯想起北京的前門大街，兩旁集中了著名的建築如相國寺、官府機構、高級酒樓。在宣德門前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街，叫做宣德門前大街，這條街在城市規劃中的地位類似北京的長安街，明朝修建北京時參考了汴梁的設計。禦街和宣德門前大街交叉，把後者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部也叫曹門大街，因為通向內城東門——曹門。西部叫做梁門大街，通向內城西門——梁門。在整個城市的南部，大致從東南向西北，蜿蜒流淌著汴河，從外城進入內城後，和禦街交叉，上麵修建有一座石橋——州橋，這裏是東京最繁華的地方。汴河兩岸是汴河大街，傳世名畫《清明上河圖》所描繪的都市景象就發生在這裏，是宮廷畫師張擇端專門為宋徽宗——我們的主人公之一繪製的。

夕陽西沉，夜幕慢慢降臨，內城夜市開始了。現代的夜市通常局限在城市中規定的地點，而汴梁夜市隨處都有，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在人流中，既能看到漢人，也能看到穿著各異的各色人等，從北方的女真人、契丹人，到來自西方、高鼻深目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以及戴著扁平小帽的猶太人。街道兩邊的店鋪，不時看到漢人的絲綢瓷器店，也有波斯人的地毯家具店，阿拉伯人的珠寶首飾店，還有女真人的草藥毛皮店。這時大多要打烊了，而各家食肆酒樓正忙著待客，他們是夜市的主角，熱鬧非凡。

在穿梭的人流中，行走著一位高個子的年輕人，他就是我們的另一位主人公，梁山好漢浪子燕青，天成地就一個風流男兒。身材挺拔，健壯但不粗壯，眉目俊朗，皮膚白皙而不蒼白。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絲綢長袍，可以看出他寬肩細腰，看不出的是他胯下碩大的男兒根本。浪子如何博得這個諢名？這是本書要交待的一個內容。燕青打量著街道兩旁的食肆酒樓：“曹婆肉餅”、“張家酒店”，覺得太俗氣，直到看到“狀元樓”, 才覺得稱心如意：“我自認天下第一俠士，狀元倒是與我相配”。

這時店小二招呼燕青進店，門首有一群濃妝妓女待客，這些賣唱的角妓不同於賣身的色妓。宋人貪圖享樂，內城有幾處區域集中了大量妓館。藝妓們看到燕青，上前招呼，燕青推辭，穿過雕花長廊，來到二樓雅座。燕青點了兩樣齊楚小菜，一碗飯。小二問道：“客官要不要酒？”宋朝人愛喝酒，幾乎每頓飯都要飲酒，所以要問。燕青答道：“不用了，吃完飯還有事。”

燕青一邊低頭吃飯，一邊盤算下一步怎麽辦。這次來東京，是要麵見花魁李師師，以便見到徽宗皇帝，當麵商討梁山好漢招安之事。眼下宋朝內憂外患，內有各地民變，外有金國虎視眈眈，去年進攻汴梁，虧得丞相李綱退兵有方，汴梁才幸免於難。梁山好漢憂國憂民，昨天大哥宋江、軍師吳用召集眾兄弟商議如何招安報國。軍師說這事隻有浪子才能做到，徽宗喜愛名妓李師師，不顧九五之尊，多次幽會。如果能通過李師師見到徽宗，麵議大事，招安就成了一半。軍師說梁山一百單八好漢，隻有浪子通曉風月，笙管笛簫，所以此事全靠燕青了。臨走前，燕青特意拜會熟悉徽宗的羽林軍總教頭林衝，林衝向他講述了徽宗的情況：年紀約二十五六歲，中等個子，身材痩削，麵皮白淨。字畫造詣很深，自詡天下第一才子。篤信道教，自封“道君”。又喜歡女色，每三五日幸一處女，曰采陰補陽，並加封位號。燕青隨後下山，一路快馬加鞭，連夜趕到汴梁，在臨近師師家的客棧“熙熙樓”住下。今天一早就到李師師家探訪，鴇兒李佬說師師今天白天要到李丞相家獻唱，下午回來，晚上一定待客。

燕青匆忙吃完飯，離開狀元樓，來到禦街，走不多遠，向東就到了李師師家。這是一個雅致的院落，鬧中取靜，門前燈火闌珊，隱約可見周圍種植的楊柳和櫻桃。燕青走進院門，滿臉脂粉的李姥正在招呼客人，看見燕青，連喊“罪過，罪過，師師還沒有回來，這浪子宰相說好下午就把人送回來，到現在還不見蹤影”。說著讓丫鬟把燕青帶到客廳等候。

客廳裏有幾位姑娘，嘰嘰喳喳說著話，等候客人，看見燕青進來，立刻安靜下來。多數女性看到心儀的男子，都會表現出最賢淑的一麵。燕青坐下後，幾位姑娘不時偷偷朝他瞟一眼，似乎不經意地看一看客人在幹什麽。陸續有客人進來，把姑娘們帶走，客廳裏隻剩下燕青一人。過了一陣，李姥進來，手裏托著一個朱漆托盤：“罪過罪過，讓公子久等了。哎呀，浪子宰相祝壽，到現在還不讓人回來。公子先喝點茶，吃點點心吧”。燕青回答不妨，心想這浪子宰相應該是李邦彥，諢名和我一樣，不知是怎樣人物。

不知又等了多久，燕青連日勞累，覺得倦意上來了。過了片刻，李姥進來：“公子不如改日再來吧，今天不知要等到何時”。燕青說再等等看。李姥告罪出去，突然在院子裏大聲說：“我兒，總算回來了，客人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媽媽，我醉了，不想見客”。

“這個客人你是要見的，我這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俊俏的後生”。

“媽媽總是說這個俊俏，那個風流，我怎麽從來沒看見過”。

“我兒，這個你再看不上眼，為娘的從今再不說俊俏風流了”。

“好吧，看在媽媽的麵子上”, 話音未落，師師挑簾進來。燕青急忙站起，師師抬眼一看，酒醒了三分：“哎呀，我以為標致的男子見過不少，這麽標致的怎麽沒見過”，一邊想一邊施禮。燕青連忙還禮，趁機偷眼打量對麵的玉人，一見之下，睡意全無，眼前的醉美人生得什麽模樣？著名詞人、宋詞的開創者之一張先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一生與多位女性交往，專門為師師新創詞牌《師師令》，誇讚她絕代容顏：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裏”。

宋詞婉約派人物晏幾道也與師師交遊，有《生查子》讚美師師：“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另外，詞人秦觀等人也專門為師師寫詞抒發思念之情，這裏不再囉嗦。話說燕青與師師初次相見，話雖不多，一對風流人物都有相見恨晚之意。李姥在一旁叫到：“小青，帶姐姐、姐夫回房”。

小青約莫十二三歲，個頭和成年女性相若，隻是身材纖細，已經在妓館生活了幾年，她在前麵扶著師師，燕青跟在後麵。燕青看師師酒氣熏天，腿腳不穩，上前說到：“我扶娘子上樓”。師師推脫了一下，就倒在燕青懷裏。來到樓梯口，燕青俯身托起師師，小青在一旁小聲說：“姐夫，小心些，別摔著”。燕青吐出兩個字，放心，然後腳踩樓梯，噔噔響著來到二樓。小青推開房門，裏麵已經點燃燈燭，燕青一看，是一個套間，外間是客廳，裏間是臥室。燕青穿過客廳，繞過桌椅，來到臥室，輕輕把師師放在床上。小青告辭而去。

燕青看著師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位弱女子落入風塵，其中有多少心酸，有多少人問過她，不由心生一股愛憐。幫她摘下頭上的首飾，扶起她脫去外衣，師師突然張開嘴，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嗚”，燕青知道她要嘔吐，說時遲那時快，從袖子中掏出手帕展開，師師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酒來。師師迷迷糊糊地說了一聲罪過，燕青說無妨無妨，然後走到外間，扔掉手帕。

燕青回身拿起客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回到裏間，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打開取出兩粒藥丸。《水滸傳》讚美燕青“風月叢中第一名”，他能落得這個美名，靠的不僅是外貌英俊，而且內心善良，心思縝密，此次造訪之前就把各項事項打點停當了。燕青柔聲說道：“這是解酒藥，吃下就好了。”安置好師師，給她蓋上被子，燕青掏出另一塊手帕擦了擦袖子上的穢物，脫去外衣，躺在床外沿。倦意襲來，很快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聽到身旁的師師說口渴，燕青坐起來：“我給娘子倒茶喝”。下了床，來到外間桌子旁，摸了摸茶壺，輕聲說：“茶已經涼了”。師師含糊不清說樓下廚房火爐上有熱茶。燕青拿著茶壺，推開房門，來到樓梯上，整個院子靜悄悄，借著廊下燈籠的亮光，來到廚房。牆上有一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可以看到火爐上煨著一個大茶壺。倒了一壺茶，然後回到師師房裏。

燕青端起茶杯，來到臥室，坐在床邊，扶起師師靠在他懷裏，喂了師師一口茶。師師說“你對我真好”，聲音虛弱。燕青柔聲說：“再喝一口就舒服了”。喝完茶，師師又躺下睡了。燕青看她疲憊的樣子，心想就算沒有招安之事，我也要對她溫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