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馬
在國內外報刊發表過小說。未經同意，不得轉載。
朱爭玉狂奔在南縣郊外的叢林裏，身後有幾名警察緊追不放。翻過兩座山頭，遊過一條河，朱爭玉終於聽不見警察的聲音。忽然，他一跤摔到一個大坑裏，竟然就昏睡過去。這一覺睡得並不甘甜，他幾次從惡夢中醒來，每次都夢見和警察對射時，弟弟展玉被一個大黑臉的警察一槍打穿腦殼，腦漿迸射……弟弟是他唯一的親人。
朱爭玉發誓，活著隻有一個使命——為弟弟報仇，殺死那個大黑臉的警察。
可是，他的槍丟了，錢也丟了，衣服也刮破了，身上多處擦傷。要命的是，上千萬元的“貨”被繳了，他不敢聯係老大，回去也是死。天還未亮，他走到另一個小縣，在垃圾堆裏拾了一件爛衣服和破碗，化妝成乞丐，蓬頭垢麵、髒不拉磯，一眼看上去很難辨認。他翻進屠戶家偷了一把殺豬的尖刀做防身用。從此，他走街串巷，乞討為生。兩個月後，等到風聲沒那麽緊張了，朱爭玉就潛回南縣，幾乎在每一個派出所附近都貓過。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在一間區派出所“守”到了仇人——大黑臉。
這天夜裏11點，大黑臉穿上便服獨自下班，走進一條小街。這條小街朱爭玉觀察過幾次，白天是臨時的農貿市場，非常熱鬧，而一到晚上就連個人影都找不著，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機會啊。朱爭玉遠遠地跟著，忽然，大黑臉站住了，朱爭玉心中一驚：糟了！難道對方發現了我？跟蹤與反跟蹤，向來是警察的看家本領啊。朱爭玉趕緊閃到豬肉檔後麵躲起來。大黑臉回頭望了望沒人，剛想繼續走，忽然響起手機鈴聲，大黑臉掏出來接聽，他說話聲音很小，但四周很靜，朱爭玉還是聽見了。“哼！你老公少說要蹲10年，10萬塊沒得少，免得你守10年活寡……”朱爭玉覺得奇怪，這警察怎麽說起咱們道上的話呀？難不成在勒索嫌疑人的家屬嗎？這叫執法犯法呀。王八蛋，殺這樣的警察，老子倒成了替天行道。
朱爭玉緊握刀柄踮起腳尖走過去。大黑臉剛剛把手機關了，感覺身後有人，一回頭，猛見寒光一閃，尖刀刺進大黑臉的左胸，大黑臉還未來得及慘叫，尖刀已被抽出，手也快，刀也快，朱爭玉逃得更快……
第二天早上，朱爭玉來到小街，這裏成了菜市場，人流如鯽，沒有警察，更不見屍體，沿路也不見一滴血跡。奇怪，一個晚上，凶案現場怎麽恢複了平常？難道屍體連夜被人抬走了嗎？
“臭乞丐，滾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朱爭玉回頭一看，幾乎嚇破了膽，來人赫然就是大黑臉。朱爭玉正傻怔著，被大黑臉一腳踹到旁邊。“你聾了還是瞎了？敢攔老子的路？”朱爭玉捂著劇痛的肚子不敢吭聲，傻望著大黑臉走過，他的心髒在狂烈地跳動。我的天！大黑臉怎麽沒死啊？朱爭玉記得很清楚，大黑臉的脖子上有一塊紅印，就算是雙胞胎，也不會長著同樣的胎記呀？難道昨晚我沒殺死他嗎？可刀上的血又怎麽解釋呢？這一刀刺穿心髒，不死也得重傷啊。
“喲，您來啦，上好的梅柳肉，給您留著呢。”一位肉檔老板堆著笑臉招呼大黑臉。大黑臉斜眼一瞟，說：“秤一下。”肉檔老板呆住了，“嘿嘿！秤什麽鬼呀？拿去唄。”“叫你秤就秤，少哆嗦！”大黑臉一聲低喝，肉檔老板嚇得趕緊將肉放在電子秤上，按了單價數字鍵，總價就跳出來了：10.00元。大黑臉掏出10塊錢拍在秤上，順手拎起肉揚長而去。“活見鬼啦，這是演得哪一出啊？”肉檔老板張大嘴巴望著大黑臉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來。在一旁的朱爭玉心想：我才真正“活見鬼”呢，大黑臉挨過一刀怎麽就變成好人了？不再占肉檔的便宜了？朱爭玉越想越糊塗，後來幹脆不再想，管他媽好人壞人，反正是殺弟的仇人，我一定要他死。
晚上，朱爭玉又跟蹤大黑臉進小街，趁其不備，一刀穿頸，大黑臉鮮血四濺，悶聲不吭地栽倒。朱爭玉探了探鼻息，確認沒有呼吸，這才放心逃跑。
第三天早上，朱爭玉來到小街，這裏又成了一片繁華的菜市場，照樣連一點凶殺的痕跡也沒有。大黑臉還是那個時間出現，把朱爭玉嚇得魂飛魄散。大黑臉像昨天那樣交錢取肉，剛一轉身，就看見了朱爭玉，朱爭玉本以為大黑臉又要罵人、踢人的，可大黑臉沒吭聲，竟然繞開了他，揚長而去。朱爭玉心想：真他媽邪門！殺了兩次都沒死，還越活越變了，這個警察到底有幾條命啊？事不過三，最後一次殺不死，老子跳河自殺。
深夜，朱爭玉第三次跟蹤大黑臉，一刀穿頸，二刀穿心，確認沒有了鼻息和心跳，就將屍體塞入大麻袋，背回自己的窩——小河橋下。他將屍體肢解成幾塊，綁著大石頭沉入河底。忙了半宿，筋疲力盡，朱爭玉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到早上9點，朱爭玉一醒來就想直奔小街，生怕錯過了大黑臉的出現。可他剛爬上橋，便聽到上麵一聲吆喝，橋上站著幾名警察，都用槍指著他，其中一個赫然就是大黑臉。朱爭玉一聲驚叫，一個倒栽蔥，咕嚕嚕地滾下了河……
不知過了多久，朱爭玉猛然紮醒，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右手被銬在床架。大黑臉就坐在床邊，門外還守著一個警察。朱爭玉不敢正麵看大黑臉，哆嗦著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我當然是人。”大黑臉冷冷一笑。
“那我殺、殺的三個……”
“你殺的三個，才是鬼。”
“什麽？！我不明白！”
“好，等我告訴你。”大黑臉喝了一口瓶裝水，便緩緩道來：“我的身上不知啥時候長了三個鬼，他們是貪鬼、嗔鬼和癡鬼，總逼著我去幹壞事。為了擺脫他們，我去修佛，當我內心平靜時，可以把他們甩掉；可一旦內心躁動，他們又能回到我的身上，這一直讓我很痛苦。三天前，一個疑犯的家屬悄悄約了我，想向我行賄，讓我毀掉證據，嘿嘿！這可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次。當時，貪鬼和我的意誌交戰很久，它鬥不贏我，竟然自己跑出去赴約，不料被你一刀殺掉。我的貪鬼死了，從此我就不再貪婪，連肉檔老板的小便宜也不占。接下來的嗔鬼和癡鬼，同樣被你殺死。從此我對人就不再嗔怒動粗，對事也不再癡迷執著，我頓時感覺到一身的輕鬆。我自身無法放下的包袱，竟然是你幫我解脫了，我還得感謝你才對，嘿嘿嘿……”
看著大黑臉得意的怪笑，朱爭玉張大嘴巴，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他的心在顫抖著：不知道大黑臉到底是人還是鬼，他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關月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