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出國前,領導告訴我說鉀礦公司在莫斯科的代表會到機場接機。我印象中他的名字叫ALEX。 在出口,我看到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在出口那裏舉著我的名牌,估計就是ALEX了。他身材矮小,帶著禮帽,穿著呢子大衣,看起來像個大學教授。我上前打了個招呼,他馬上跟我握了握手,但臉上沒什麽笑容,看起來十分疲憊。 出了機場大廳後,瞬間又進入刺骨的寒冬中,我在門口等他開車過來的時候又抽了根煙,放鬆神經。 他開著一輛伏爾加轎車,之所以我知道,是因為我在蘇聯電影經常看到這款轎車。ALEX似乎是個很內向的人,話不多,但他英語說的十分地道,聽不出任何口音,而且是倫敦腔,讓我印象深刻。 我們一路上說話不多,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莫斯科的天氣。 路邊可以看到慢慢融化的白雪,但公路上的雪都已經化了。ALEX說公路上撒過工業鹽用於融雪,這個鹽就是我們買的氯化鉀加工出來的,真是豪橫啊。一個小時後,他把我送到一棟高樓,一個典型的蘇式火柴盒建築。裏麵的電梯十分陳舊,但地麵和牆壁都鋪著深褐色的木板,與我在蘇聯電影裏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估計這是一棟公寓樓,而不是賓館,因為完全沒有入住登記前台。ALEX帶著我直接進了一套公寓,告訴我晚上就住在這裏, 並X交代我第二天中午會送我到另外一個機場,飛往烏拉爾州的鉀礦公司參觀,然後就匆匆告辭了。
等ALEX走了,我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參觀我的住處。 這是一個2居室公寓,有個大客廳,客廳裏的沙發又大又軟,舒服的不得了,但電視是壞的,根本打不開。 屋內是傳統水暖,室溫最少在25度,溫暖如春,與室外冰天雪地簡直是天差地別。每個房間牆上都有一個收音機按鈕。打開可以收聽廣播,但我什麽也聽不懂。 臥室的地上鋪著厚厚的灰色地毯,厚得都可以留下腳印。 所有的家具顏色都是深褐色,讓人倍感壓抑。 冰箱裏事先放了一瓶牛奶和一大塊列巴麵包。開水需要用煤氣爐燒水。浴室裏的熱水水溫不高,洗澡稍微有點冷,但不開涼水還可以忍受。 整套公寓給我一個衰敗的感覺,而且大的有點滲人。 關於食物,那個時候出國標配是帶上半箱子方便麵,我也不例外。抵達莫斯科後的第一頓飯就是方便麵配榨菜,吃得心滿意足。
第二天上午,ALEX過來接我去了機場,他不會陪我去烏拉爾鉀肥公司,需要我一個人飛往一座叫別列茲尼基的城市。該市是烏拉爾鉀肥公司的總部所在地,已經有百年鉀礦開發曆史,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鉀礦所在地。ALEX說鉀肥公司會派一位會說中文的經理到機場接我,這讓我十分高興,會少掉很多溝通上的麻煩。我這次做的是一架圖154客機,印象中飛機的內飾還算體麵,航行也很平穩舒適,不知道為何後來圖154成了飛行棺材,屢屢發生空難,現在想來,也是後怕。 在機場和ALEX做別後,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在別城機場等候我的是烏拉爾鉀肥公司的一個業務經理,是個中年小個子,留著平頭和小胡子。他有著東方人的麵孔,但舉手投足都是俄羅斯派頭。他在出口舉著我的名牌,一眼就認出我來,因為整個飛機就我一個東方人。我們兩個握手寒暄。他俄文名字我已經不記得,但他的中文姓氏是孔,就稱他為老孔吧。我和他的友誼從此刻開始一直延續到我離開中國。 在後來的閑聊中,我慢慢了解到了老孔的複雜身世。 他說他是孔子後人,老家在山東。後來祖父闖關東,到了黑龍江。 他父親是東北抗聯的一名戰士,被日本人一直打到中俄邊界,最後攜家帶口過江跑到了蘇聯。 蘇聯收留這批人也有其目的,就是再次武裝他們在合適的時候當先頭部隊,返回東北和日本人打遊擊戰。男人們被編入部隊,婦女和兒童等家眷被遷往蘇聯內陸,作為人質。 他父親後來是死是活,他們母子兩人無從知曉,估計凶多吉少。甚至因為他父親的關係,他和他母親都進過古拉格集中營,等待甄別。最後他們被釋放,並且被允許歸化了俄羅斯。他從小就接受的是軍事教育,最喜歡的運動是拳擊,他還得過他們州的拳擊冠軍。 那時,他中文忘得一幹二淨,隻會說俄語。 上世紀60年代中蘇交惡,雙邊關係劍拔弩張。 他因為他的中國麵孔被征召到傘兵部隊。訓練的科目是如何空降到中國進行戰爭或者破壞。 和他一起被征召的都是同樣背景的中國人後代。因為戰爭需要,他們在軍隊裏被要求係統地學習中文。所以他現在中文的底子都是那個時候學會的。 他親口跟我說,他主攻的訓練科目就是空降到蘭州附近,控製附近機場和軍事設施。 幸好戰爭沒有打起來。當了幾年兵後,他複員被被分配到了烏拉爾鉀肥公司。這個地方雖然在亞歐交界的烏拉爾山區,好像不像西伯利亞那樣聽起來荒涼,但這裏也被叫做邊疆地區,不是什麽好地方。他的夫人是俄羅斯人,是當地的一個小學老師,他們育有一子一女,都在上中學。我們初次相見的時候他大概40出頭,家庭美滿幸福,生活在當地算是上乘。加上他會講中文,就慢慢成了公司和中國貿易的負責人。 為此,他一直要求兒子女兒課外學習中文,希望將來可以到中國留學。他說他山東還有親戚,1980年後恢複了聯係。他希望將來有機會可以去中國看看他們。
老孔開車把我送到一家城裏的旅館。很小,但整潔幹淨,光線也好,比莫斯科的住處好多了。 從我出國到現在,我都沒法電話直接和公司聯係,因為國際長途太貴。我的動態都是ALEX和老孔幫我打電話更新給國內的。老孔說等第二天到了他們公司,可以打國際長途給我公司和家人報平安,我十分感激。在旅館住下後,讓我驚訝的是,老孔直接吧我接到了他們家裏吃晚飯。我沒有帶什麽禮物,特別不好意思,但他盛情邀請,讓我不要拘束和客氣。他住的也是典型的蘇式公寓樓,而且是一樓,采光不是很好。但他家裏貼的壁紙鮮豔奪目,讓屋子裏充滿了生氣。 他太太是一位體型健碩的俄羅斯女人,金發碧眼,但很有書卷氣。 她能說一些簡單的英文。 一會兒他兒子和女兒下學回來,也用英文一一做了自我介紹, 男孩子高大帥氣,女孩子清秀美麗,混血兒漂亮,可見並非虛言。
晚餐具體吃的什麽記不太清楚了。隻知道有俄式紅菜湯和大列巴。好像紅菜湯很酸,但很爽口,裏麵有土豆丁。列巴是麵包房買來的,在火上烤一下,香氣四溢。 酒在俄羅斯的宴席上是不會少的。孔先生拿出來的是他最喜歡的伏特加。我連說自己不太能喝酒,但他並不勉強,讓我隨意,不會勸酒。 他用一個啤酒杯給我到了半杯,我看差不多至少有3-4兩。 我大概呡了一下,還不算很衝,酒氣順喉而下,頓時覺得全身溫熱,說不出來的舒服。而且幾口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他開始給我講他的革命家史以及前蘇聯軼事,我也介紹了國內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越說越投機,我們兩個相約將來能夠在中國相聚。伏特加的酒勁雖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離開他家的時候,我已經十分清醒了。 我十分感謝他在家裏款待我,讓我這個初到異國的年輕人倍感溫馨和親切。 我滿心期待著第二天去他公司的鉀礦去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