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機器響隆隆,授課之前先學工。
深入地心三百米,消除嬌氣學英雄。
聽說要參觀煤礦,許多青年老師激動得一夜沒有睡好覺。第二天,有的洗衣服,有的作準備,但又不知該如何準備。汪月輪、康安泰兩人估計礦井下很髒,決定帶兩件舊衣服。諸丘山、皇白心想,皮鞋肯定是不能穿了,得準備雙布鞋。三個物理老師在想,礦井是豎的,還是橫的,裏麵有沒有燈光和充足的空氣。化學老師在翻書,研究煤的化學分子結構及其化合和分解的過程。數學老師在想象礦井的構造圖形。幾個女教師考慮,礦山汙染嚴重,得帶兩條毛巾和口罩。許台成飯量大,害怕餓肚子,下午到街上買了十塊燒餅。
施惠雨,曾在學校學過訓詁學和考據學,所以向來有考證癖。聽說要下煤礦,他便想考證一下澎州煤礦的曆史。但苦於缺少資料,正在發愁之際,忽然想起曾經讀過蘇軾的一首《石炭》詩。便連忙從書箱裏把《蘇詩選集》拿出來。《石炭》詩前麵有一行小序雲:“澎州舊無石炭,元豐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訪獲於州之西南白土鎮之北,冶鐵作兵,犀利常勝也。”但他不知道白土鎮在哪裏,和要去參觀的煤礦是否在同一個地方。
從這裏大概知道,澎州在宋蘇軾之前,尚未有官府發現煤炭,是蘇軾在宋元豐元年十二月派人去尋訪才得知的。至於此前,民間何時發現,何時采用,便不得而知了。施惠雨經過進一步查證,還得知元豐元年就是公元1078年,距今已經886年。至於煤的形成,書中早已講過,是原始森林遭遇地殼運動,被埋藏地下,經過億萬年才變成的。
自從蘇軾在澎州發現了煤,煤的作用便越來越大,尤其對當地人民生活提供了很大方便。《石炭》歌雲:
“君不見前年雨雪行人斷,城中居民風裂骭。
濕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門無處換。
豈料山中有遺寶,磊落如盤萬車炭。
流膏迸液無人知,陣陣腥風自吹散。
根苗一發浩無際,萬人鼓舞千人看。
投泥潑水愈光明,爍玉流金見精悍。
南山栗林漸可息,北山頑礦何勞鍛。
為君鑄作百鏈刀,要斬長鯨為萬段。“
從詩中可以看出蘇軾對發現煤的喜悅和對其作用的充分肯定。
在去煤礦參觀的那天,老師們早晨六點半鍾就吃過早飯,列隊出發。
帶隊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團委書記胡新憲,青年們的事往往與他最密切,況且年輕力壯,所以領導委派他帶隊。
另一個是袁有法,蘇州人。年紀也不大,看樣子超不過三十歲。據說他1951年就到澎州來了,那時才十六歲,年齡小,不能下井挖煤,地麵也沒有輕活,於是便安排他到學校來了。那時東中還叫煤礦職工子弟學校,因為是小學文化水平,別的不能教,隻好安排帶體育課。因為他年輕好學,又能吃苦,體育課教得還可以。近年來對學生的體操、射擊抓得很好,在澎州市頗有名氣。不過他最大的長處還不在於教課,而在於交際。袁老師雖然年輕,但在東中資格老,也算得上是元老了。所以不管是煤礦、農村,不管是山頭鎮、澎州市,他都很熟悉,且不管是普通工人、農民,還是鎮長,礦長他都能說上話。所以學校與外麵聯係事情往往派他去。別人找人辦事,一靠親友,二靠喝酒。他請人辦事,一不靠請,二不靠親。友是有的,但沒有親戚,因為他不是澎州人,這裏沒有三姑六姨。他不會煙、不會酒,見人——即使見來領導幹部——也不遞煙。但他辦事十辦九成。探其秘密,也不深奧。一是見人笑臉相向,善於言辭,再枯燥的事情,也能說得對方感動。二是有韌勁,能軟磨硬纏,再有原則的領導,再難說話的人,最後都得首肯答應。兩種方法,一種結果——最後總能獲得成功,而老袁連一根煙的本錢都沒有花。礦領導見他是個人才,曾想把他調回礦局去搞外交,但學校尤書記愛才如命,硬是不同意,礦局領導也沒有辦法。後來學校交地方了,礦上也就隻好死了心。
這次新老師到礦上去參觀,學校也是派袁老師前去聯係的,礦上也一口答應了,而且作了很好的安排。怎麽好法,請讀者看下去便知了。
團委胡書記和袁老師帶著青年教師穿過東山村,走過工區市場,沿著一條大路向西。過了排洪道,再走五百米便到了煤礦。劉副礦長早就帶著采煤二區區長站在礦門口迎接了。一見教師隊伍來了,便忙走幾步,迎著袁老師滿臉笑容地招呼著:“袁老師,你們來了,歡迎,歡迎,歡迎!” 說著便早早地伸出手來,先握了袁老師,再握其他十六個人。
你們別看劉副礦長年齡比袁老師大,可他是袁老師的學生。原來,劉副礦長是抗美援朝歸來的營長,轉業到礦上以後,因為文化水平低,領導便派他到礦校學習。當時袁老師正好帶他體育課,所以便成了師生關係。師道尊嚴,從孔夫子便開始形成了。所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學生見老師都得尊敬。因此,別看袁老師個子不高,職位不大,但小小秤砣卻能壓千斤,不信服是不行的。
劉副礦長把老師們領到會議室,向大家簡單介紹一下煤礦情況。他說:“澎州煤礦最早是清朝末年一個民族資本家開的,當時叫山頭鎮煤礦。後來日本鬼子侵占了澎州,煤礦便也被霸占了。他們用這裏的煤支撐他們的侵華戰爭。那時候是澎州最黑暗的時代,也是礦工們最黑暗的時代。工人們下一天井,隻獲得一鬥笠帽黴變的高粱。那時從山東、河南、安徽、蘇北先後來了兩萬多災民,他們大都當了礦工,但在八年當中死得隻剩了九百人。在這礦的北邊石崗子下,有一個萬人坑。死了的不管是老是少,姓張姓李,都埋在一個坑裏。現在礦工們的地位提高了,工作條件也改善了,生活水平也提高了。”
教師們剛才聽到日本侵華時期礦工們的悲慘遭遇,個個心情沉重,後聽到現在生活改善了,又都長舒了一口氣。
講完話以後,劉副礦長又說:“今天老師們來參觀,我們全礦領導和工人都很歡迎。我們的子女都在你們學校讀書,你們培養的學生將來也會有很多人到我們煤礦來工作。這些年已經來了不少,很多人已經成為礦上各部門的骨幹。所以,實際你們是為我們培養人才。現在雖然不屬於一個係統了,但還是一家人。所以我們歡迎你們來這裏參觀,並提出寶貴意見。”講完以後,他又讓采煤二區的李區長談一談參觀的須知和注意事項。
李區長說:“到井下參觀,特別要注意安全。我們今天下去的地方,是在地下三百米處。”
“啊——!”有位女老師驚叫起來。
李區長說:“不要害怕,我們安排兩位班長帶著你們。我也跟著,保證萬無一失。但有幾點必須注意。一、換好下井工作服,戴好安全帽。二、戴好礦燈,這是我們在井下的眼睛,千萬不能丟失。三、緊跟隊伍,千萬不能掉隊,不能單獨行動。四、要聽指揮。叫停就停,叫走就走,如果發生什麽事,千萬不要亂,要聽從指揮。五、如有吸煙老師,請千萬不要帶煙,不要帶火。井內煤塵,瓦斯容易著火爆炸。六、參觀以後,回到地麵,先洗澡,後吃飯。所以你們不必帶飯帶水,我們礦領導都有安排。好了,現在我就帶你們去換衣服,領礦燈。如有疑問的地方,請同誌們提出。”
同誌們沒有提出任何疑問,隻記住了四個千萬。因為這完全是一個新的環境,將要去的又是一個更為陌生的危險地方,不知道將會遇到什麽情況,看到什麽東西。有位已經既好奇又緊張的老師提出先上上廁所,作好準備。其他同樣有些緊張的老師覺得這很有必要。他們認為先提此建議的那位老師確實很精明。
青年們跟著區長到了換衣室,脫下外衣,換上了工作服。工作服是藍色勞動布做的,被煤灰遮染得已經看不清布紗。老師們見了有些畏葸不前,都害怕接那工作服。區長看出了老師們的心理,笑著說:“不換工作服,不能下井。現在條件差,工作服都是工人們輪流穿的,沒有時間洗。”
老師們聽說,隻好硬著頭皮接過衣服,再硬著頭皮穿上。穿好衣服,又戴上了安全帽,乍看上去有三分之一像礦工了。
穿戴完畢,劉副礦長又帶大家到礦燈室,去領礦燈。每人領了一盞燈,一頂安全帽,一根帆布腰帶。區長教大家如何把電瓶紮牢在腰上,如何把燈安在安全帽上。待老師們穿戴好以後,他又一個一個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差錯。一切停當以後,便帶著他們向井口走去。
這時,老師們才有時間觀察一下礦內的設施。
一座高高的煤堆蹲臥在院內,旁邊有一列火車停在那裏,裝載機正往車上裝煤。兩座矸子山並排矗立在院外,由於天氣熱,上麵冒著一縷縷青煙,有一群附近的農民正在上麵揀煤。裝著煤矸石的鬥車,被絞車鋼絲繩拉扯著順著坡上的鐵軌正一輛一輛的吃力地往上爬著,爬到頂上以後,有兩位工人,用手一扳,車上的矸子石便翻倒下去,而後空車從另一條軌道滑下坡去。院內鋪有幾條小鐵軌,有一些工人推著鬥車來往運輸著材料。
老師們來到井口,一座高聳的鐵架立在那裏,八根粗大的鋼繩吊著罐籠在等待著。區長把人分成兩撥,安排兩個班長分頭帶領。學校的團委書記和袁老師分別跟著兩個小隊。區長安排好以後說:“請大家注意,我們這二十個人分三次乘罐車下去。到井底集合隊伍,等人到齊了再一起走。”
礦山有一個術語,一罐叫一鉤,排隊下井叫“挨鉤”。時間長了,說習慣了,在整個山頭鎮地區,把排隊都叫做“挨鉤”。
他們上了罐籠,井架上端的天輪便飛轉起來。向下去,黑洞洞,什麽也看不見,隻感到耳邊有絲絲的風聲。明知是向下行,但身體的感覺似乎是向上的。這可能是因為下行的速度超過人的意識的變化,使意識停留在上麵。不管怎麽樣,三百米深的井筒,20秒鍾也就到底了。
下完直井,他們還得沿著斜井繼續前進。斜井是一條大巷道,足有八米寬。中間鋪有小鐵軌,有裝煤的鬥車把煤從井內向井口運送。到達井口,再由罐籠提升到地麵。
上下班的工人則從車道兩邊行走。一個個頭上都戴著礦燈。遠遠望去,像夜空中流動的星星。雖然巷道內的牆壁上也裝有電燈,但燈光不強,照路還得靠頭上的礦燈。巷道的頂上是一根根水泥棒架著,兩邊是一根根圓木支撐著,看上去很堅固,很安全。大巷內每隔一段距離,內壁上就有一個洞室,很像解放軍工事裏麵的貓耳洞。有的洞是電機修理室,負責電車和電燈的維修,有的洞是水泵室,專管抽井下的水,地下水很多,據說停抽一小時,井就會被淹沒了。有的洞安裝的是吹風機,地下的空氣主要依靠地麵大型鼓風機向下送風送氣,那叫風井。同時井下還得設置風機,因為井下的煤氣瓦斯要靠風來稀釋,井下工人們的呼吸也要靠風輸送氧氣,所以通風對礦井極其重要。這些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
區長說:“解放前礦工下井,沒有今天這樣安全的礦燈。他們口銜電石燈下井挖煤,挖了煤也沒有電車送上井,而是把煤放在筐內,拴根繩子拉著一步步爬出井口。”
區長說著,青年們聽著,眼前浮現出那一幕幕悲慘的景象。
走完了大巷 ,他們到了一處掘進頭。如果說大巷是大公路,那麽掘進頭就是為了再開辟一條條小道,讓采煤工人再由這些小道進入采煤麵,把采好的煤通過小道運送到大巷,再運到井口,運出地麵。
掘進工作強度很大,工人們是在和矸子石打交道,矸子石,其實就是地下的岩石。煤礦並非幾百米深都是一整塊煤,煤和岩石是一層層交疊在一起的。煤層上下都有岩石。這些小巷道主要開在岩層上。
岩層很堅硬,得先打炮眼,而後裝上炸藥爆破,藥量要適中,量小炸不開,量大有危險。岩石炸碎後,工人們再把碎石運出,而後再像地麵造拱形橋一樣,架頂板,立支柱。支柱都是碗口粗的圓木。就這樣一邊開掘一邊支撐,一邊前進。
在掘進頭工作都要戴上口罩,因為這裏空氣中到處都是飛起的石末。這些石末被吸進人的肺裏,長期積存,排除不掉,就會吸附在肺泡上。使肺泡失掉交換氧氣的功能,這樣人就會得矽肺病,喘氣困難,經常憋悶。現在礦領導很關心工人的健康,為此,不僅號召工人上班要戴口罩,還增加了吹風吸塵設備。近來又發明了水霧噴灑法,盡量減少掘進區域內的飛末。
正在老師們觀看的時候,忽聽裏麵在喊:“放炮了,快撤!”隻見裏麵作業的工人紛紛退了出來,區長讓老師們也趕快離開危險區。
離開了掘進工區,他們便前往采煤區。路愈走愈遠,老師們早已不辨方向。區長、班長也說不清是往南還是往西,他們隻知道路線 ,隻知道到什麽地方該拐彎,該往哪條線上走。沒有經驗的人,有時會走到水道裏,甚至走到死道裏,那裏瓦斯多,空氣少。
一位班長對他們講起,在日寇占領時期,礦工們經常和日寇鬥。有一次,一個日本鬼子下井監工,毒打工人。這事引起了工人們的憤怒,把日本鬼子引進了死道。結果他再也沒有出來。日本的礦長下令搜查,查了好多天也沒有查出,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區長說,那時候井下有一支自衛隊伍,叫“斧子隊”他們專門對付包工頭和日本鬼子。鬼子對他們搞不清,抓不住。有時挨了一下矸子石,礦工們都說是頂板上掉下的,找誰?找頂板去。有時伸腳一絆,鬼子來了個狗吃屎,跌得頭破血流,礦工們說是井下煤塊絆的。低頭一看,腳下果然有一煤塊。弄得鬼子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樣一次又一次,整得鬼子害怕了,他們誰也不願意到井下去受罪,便隻有督促那些漢奸走狗包工頭下井監督。工人們對這些洋奴更是氣憤,明裏暗裏在教訓他們,使他們由硬變軟,最後隻好睜一眼閉一眼,跟隨著工人,不敢再像過去那樣行凶作惡。而工人在井下磨洋工,盡挖那些孬煤,甚至在煤中摻些碎矸子石,以此應付日本人。
山頭鎮煤礦已經開采了九十多年,厚煤層已經不多了。由於日本鬼子進行了掠奪性開采,嚴重地破壞了地質結構。他們亂采亂挖,好采地地方采了,不好采的地方便丟棄了。像狗熊掰玉米,東撕一個,西扯一個,有的拉掉了,有的糟蹋了。到了今天,隻剩下一些薄煤層,還有一些雞窩煤,所謂雞窩煤,就是當年日本人開采時丟棄的東一窩,西一窩,像雞窩一樣,散落各處。
老師們今天要參觀的就是薄煤層,厚度隻有八十公分左右。
到了采煤麵,區長又重新作了安排。他自己走在最前麵,袁老師緊隨其後。一個班長安排在隊伍中間,還有一個班長安排在隊伍尾上。團委胡書記在隊伍的倒數第二個位置。要求大家緊緊跟上,切勿掉隊。
區長領著青年們進了采煤麵,剛才在大巷、小巷裏還可以直著腰,大搖大擺地走,現在不要說直著腰,連弓著腰都不行。你想八十公分高,隻有爬著進去。區長是第一個爬進去的,袁老師是第二個,汪月輪是第三個。許台成個子大,第一次沒有爬進去,第二次重新調整一下姿勢才進去。諸丘山心想,要是馬胖老師來,那等於大象穿針眼,擠扁了也進不去。想到此,覺得自己瘦,肯定沒問題,誰知他撅著腚,腰弓得太高,剛一伸頭,“砰”的一聲,頭撞在洞口上,幸好戴著安全帽,沒有傷著腦袋。他馬上把頭放低一些,再往裏爬,誰知腰一挺,脊背又碰到矸子石上,屁股也受到牽連,痛的差一點掉下眼淚。後邊的康安泰見狀,馬上開展思想工作:“諸老師得忍住,請放下你的身架,在這個環境裏,隻有低眉彎腰,韜光養晦。”
諸丘山“噗哧”一笑,便忘記了疼痛,繼續向裏爬。
印甲岩身體也瘦,但他接受諸丘山的教訓,把身子放得低低的,很順利的進了洞口。
皇白說他小時候就不會爬,長大了也不會。
施惠雨說:“這比學外語還難嗎?你瞧著前麵人的樣子。四體投地,左手向前,右腿跟上,右手向前,左腿跟上······”
皇白果然按“書癡”的指導實踐了。但他沒有完全理解施惠雨說的方法,看他那爬的動作,既不像青蛙,也不像蜥蜴,倒有點像蛇在遊。所以與其說他是爬進去的,還不如說他是遊進去的。
施惠雨是按照自己的理論爬的,不過那爬得動作太機械,太不美觀,有點像機器人似的。
王左圖看著施惠雨機械的僵硬的動作,心裏發笑:自己也不過如此,還指導別人,好笑。笑完,自己也像別人一樣往裏爬,但姿勢也不比施惠雨好看。
幾個女教師身材都不大,比較順利地進洞了。還有幾個男老師在後麵,也接二連三地跟進去了。
采煤工作麵條件很差,有的地方還不足八十公分高,寬度約五米,中間有九十公分寬的運煤皮帶機,礦工們稱它為“溜子“。溜子兩邊有兩行工字鋼柱,頂住上層的底板。工人們是側臥著身子在裏麵挖煤。他們使用的工具是短柄鍁,向兩側掏挖。解放前,是靠钁頭刨,現在進步了,是打眼,裝藥,放炮。把煤牆炸塌以後,工人們再進去,用鍁將煤鏟起放到溜子上,一直運到大巷,而後上鬥車,運到洞口,用罐籠運上地麵。再不需要像舊社會的礦工那樣背拴繩子硬拉了。
溜子在不斷地運行著,礦工們不停地往溜子上鏟著煤。見老師們來了,都一個一個停下來,目送他們經過。
采煤麵沒有電燈,完全靠礦工們頭上的礦燈照明。不過由於人多,燈也多,基本能看清工作麵的情況。但是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也不知道他們的尊姓大名。隻見他們個個滿臉炭灰,隻露出兩隻眼睛。就連他們自己人也隻能憑著聲音識別誰是張三,誰是李四。
區長說:“礦工的勞動強度大,工作也很辛苦。因此國家對他們特殊照顧,即使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也保證每人每月供應50斤口糧。食油,副食品等也比普通市民多。現在雖然實行八小時工作製,但是他們上班前要準備,下班後要洗澡,吃飯。前後加起來的時間卻在十二小時左右。“老師們聽了,都從心裏敬佩。
大約爬行了一百多米,老師們已經感到筋疲力盡,全身冒汗。最難受的是膝蓋,碰在下麵的矸子石和煤塊上,鑽心的疼。想直起身休息一下,可是剛一抬頭,“砰“的一聲,安全帽已經撞上了頂板,剛一挺腰,脊背便碰得酸痛,剛一伸腿,連胸帶腹便趴在了煤渣上。於是隻好像蟲子一樣在煤上爬。
在這樣的環境下,隻有像皇白那樣的小個子,印甲岩那樣的瘦身材,爬得利索,顯得輕鬆。像許台成,諸丘山那樣的大個子就吃虧了。在煤層中間沒有一點自由,隻有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稍不留神,就會被碰撞一下。像王長新,杜誠那樣體弱的人也不行,爬起來非常吃力。但他們受了礦工精神的鼓舞,仍然在奮力向前。幾位女教師個子小,力量薄,當然爬起來吃力,早已看不到花容月貌了,隻見滿臉汗水和煤灰。不過她們不甘在這群男子麵前示弱,一步不落地跟著爬。屠凱,胡家耕兩人,平時在校不大注意鍛煉身體,在這困難的環境下,就有些要堅持不住了。但前有險阻,後無退路,他們也隻有咬牙堅持,相信前途是光明的。最狼狽的是施惠雨,在校時拚命讀書,又省吃儉用,買了那麽多書,幾乎把身體搞垮,畢業離校時神經衰弱的毛病還沒有好,這也是東山中學安排他住在家屬宿舍的原因。這次下礦,本來學校不想讓他來,怕其支撐不了。但他堅持要來,一出於好奇,二也有不甘落後的想法。現在,他全身感到乏力,有時小腿抽筋,苦不堪言,但他不斷鼓勵自己:努力向前,千萬不能掉隊,絕對不能讓同誌們看不起。汪月輪和康安泰兩位政治教師,一個是黨員,一個是團員,都是政治覺悟較高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會言苦言累的。一路上他們都在鼓勵別人,幫助別人。袁老師和團委胡書記都不止一次下井,他們都有了經驗。雖然有點累,但還比較輕鬆。他們的責任主要是帶好這支隊伍,保證安安全全的帶出去,再完完整整地帶回來,所以一路上他們總把眼睛放在這群新老師身上。
他們又爬行了一百米,終於走出了這個工作麵。出了采煤麵,正趕上井上工人送午飯下來。正在采煤的礦工聽到開飯的信號,都退出了 工作麵,圍到飯桶跟前。打開桶,飯菜都還冒著熱氣。主食是饅頭,燒餅。副食是豆芽燒肉,白菜粉絲。湯是雞蛋豆腐湯。工人們沒有洗手——也無處洗手。各人隻有抽出一張衛生紙包著饅頭,盛兩勺菜便吃起來。區長讓老師們也一起吃。老師們看看自己的兩隻黑爪子,都不敢取那東西。區長見了,一人發了一張衛生紙,但還是沒人敢下手。區長說,回去還要走很長一段路,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從這裏到地麵,還得一個多小時,不吃飯餓著肚子是走不動的。聽區長一說,老師們個個都感到肚子在叫喚。他們個個大汗淋漓,確實又累又餓。男老師聽區長那麽一說,率先鼓起勇氣,伸手拿起饅頭啃了起來。女老師見狀,也畏畏縮縮,勉強地吃起來。
吃完飯,區長便帶領著青年們往回走。
在井下,黑咕隆咚,誰也看不清誰的麵目,覺得自己仍是白麵書生。可是一到地麵,大家麵麵相覷,都嚇了一跳,誰也認不清誰了。幾個女老師都成了非洲黑美人,除了牙齒是白的,眼睛是亮的,麵部全是黑的。男老師們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滿臉炭灰,一個個疲憊不堪,隻有體育老師許台成還那樣健壯,說話嗓音還那麽響亮。王左圖還覺得自己是學生幹部,也想顯示一下英雄氣概,但畢竟力不從心,剛想昂首挺胸,就腰疼背痛,咬了幾次牙,也直不起腰來。
區長帶領他們一起到換衣室,各自取了衣服而後到澡堂去洗澡。洗完澡,他們換好了衣服,把工作服,鬥笠帽,礦燈都交回原處。
辦完一切手續之後,區長便招呼大家到食堂用餐。有的老師說在井下吃過了,現在不吃了。區長說:“在井下沒有吃好,現在必須好好吃一頓,然後回去休息。”老師們便不再客氣,隨著區長一起到食堂去了。
食堂很大,有十幾個賣飯窗口。食堂內有許多桌椅板凳,但長條凳都固定在桌子周圍,據說是怕人亂拉亂拿。食堂飯菜很豐盛,主食有饅頭、米飯、花卷、燒餅、油條、餃子、麵條,還有天津狗不理包子,副食有赫魯曉夫說的土豆燒牛肉,有蘇東坡的叫花雞,有北京的烤鴨,還有胡屠戶的豬大腸,以及澎州市的辣椒炒肉絲和糖醋魚。今天,煤礦領導特地安排招待來礦參觀的老師們,由區長和兩位帶班班長全程作陪。分成三桌,凡有的主食,名菜都端上來了,此外還特地拿來了美酒。老師們根據自己的喜好挑用主食,根據自己的口味選擇菜肴,至於白酒,幾位北方的老師還能喝幾杯,其中數許台成的酒量最大,但在礦工們麵前,那就不敢班門弄斧了。南方幾位老師在他們家鄉時隻喝過黃酒,米酒或葡萄酒,對於烈性酒他們是望而生畏。幾位女老師更是滴酒不沾。王左圖家在蘇中地區,介於南方與北方之間,所以既能喝米酒也能喝點白酒。今天想在同事和礦工們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便多喝了兩杯,結果臉和脖子紅的像燒熟的龍蝦一樣,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食堂裏有很多下班的工人在用餐,他們三五一堆聚在一桌。喝著酒,劃著拳,吆五喝六,聲震屋宇。有的已經喝得滿臉通紅,還一個勁地喊“喝!”
老師們說:“這裏的礦工們都喜歡喝酒,也很能喝。”
區長說:“這和他們的職業有關。你們在井下已經看到了,那裏很陰暗潮濕。如果是上早班,從早上六點鍾準備下井,到下午四點鍾上井,洗完澡,吃過飯,已經六、七點鍾。要是冬天,兩頭不見太陽。時間長了,就會得關節炎。喝酒能促進血液循環,疏通筋骨,抗禦風濕,消除疲勞。久了,他們就成習慣了。所以井下工,很少不喝酒的。但下井時是絕對不能吸煙喝酒的。”
聽區長這麽一說,老師們就很理解了。飯後,他們的體力恢複的差不多了,走起路來,腿下也有勁了,不過膝蓋和臂肘仍隱隱作痛。
臨行,他們去向礦領導告別,感謝領導對參觀的精心安排和熱情地招待。
礦領導們也誠懇地說:“不要客氣了,其實我們如同一家人。如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請提出寶貴意見。”
老師們沒有什麽意見,再次道聲:“謝謝!”
劉礦長和李區長一直把老師們送到礦門口,一一握手告別。
回到學校,已經是太陽落山,剛在礦上吃完飯,晚飯也就免了。
團委胡書記和袁老師把老師們都安全地帶回來了,總算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這一天又要費力又要費心,也確實勞累了。和老師們分別以後,他們還得馬上向學校領導匯報活動情況。
老師們回到宿舍以後,都抓緊洗漱,抓緊休息,明天備課,後天上課,也就是說後天要真正和學生見麵了。想到此,他們既激動,又緊張。
施惠雨和諸丘山回到宿舍洗完臉還沒有睡意。今天的活動使他們深受感動和教育。
諸丘山取過胡琴,調調弦,演奏一曲《漁舟唱晚》,輕鬆愉快的曲調,使他們一下消除了一半的疲勞。
這又刺激了施惠雨的靈感,他坐到桌子前,取筆填了一首詞,調寄《蝶戀花》:
未上講台先下井,倍感新鮮,礦裏觀風景。鐵架高高天外挺,黑金堆積成山嶺。
三百米深風力緊,閃閃明燈,恰似懸天鏡。井下工人多勇猛,采煤為解人間冷。
寫好,他給諸丘山朗吟一遍,征求意見。
諸丘山一聽,也受到了啟發,一拍大腿,高興地說:“我也得寫一首詩作為紀念,方不虛此行。”說罷,他稍作沉思,便朗誦道:
煤礦工人覺悟高,艱難危險不辭勞。
地心鑽下九千尺,為暖人間采火苗。
施惠雨聽罷,稱讚道:“寫得好!第三句寫出了礦工偉大的魄力,真是氣壯山河。末句寫出了礦工對國家對人民的無私奉獻,真正體現了工人階級的廣闊胸懷。”
抒發了胸中感情之後,他們也就平靜下來了。
於是熄燈就寢。不久就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