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討檄

 

宗族發檄文，城鄉處處聞。

漢奸身抖索，難解又難雲。

史維照通過李會長推薦，被日本駐桃源憲兵司令部任命為汪集鄉維持會會長，又可以刮民搜財，耍威風了。

史仰高說：“你把史小三和史冬生帶去。有個幫手。”

“這兩個蠢物，實在沒有多大用處。”史會長說。

“隻要他們忠心耿耿聽話，你要他們聰明幹什麽。是你拿主張，不靠他們出主意。再說用家根人總比用外麵人好。知根知底，使用放心。”老頭子說了一大通，儼然是兒子的軍師。

史維照按著老頭子的意見，立即把史冬生和史小三帶往汪集。兩個喪家犬終於又回到了主人跟前，自是萬分高興。

史圩鄉人聽說史鄉長投靠日本人，當了汪集鄉維持會長。一個個咬牙痛罵，恨得最厲害的是宗族中人，覺得“漢奸”這個名稱辱沒了祖宗八代。

史大膽站在會長門口罵道：“就是吃屎喝尿也不能當漢奸啊！你媽的……”

史仰如說：“我曾說過秦檜死了八百年了，陰魂不散，哪朝哪代都有他的徒子徒孫。”

祝安、仰紹、大膽幾個人叫維新起草一份檄文交給宗族委員會，請求把史維照父子逐出家族。

史維新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寫道：

“日寇侵華，山河破碎。南京屠殺，草木含悲。揚子洪波怒吼，鍾山雲霧低垂。兩萬裏哀鴻遍布，九天上血雨紛飛。當此之時，舉國悲痛，全民奮起。有平型關之大捷，有台兒莊之血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縱無有嶽飛勇武之忠貞，也莫學秦檜奸邪之賣國。先有汪精衛之群僚叛國在先，後有國民黨之府吏投降在後。悲也哉，國人之恥也。史維照者曾為國民黨之鄉長，初始下野，猶能知恥蟄居。今作日寇之會長，複又登台，尤益耀武揚威。叛國投敵，不知天下有羞恥二字；背宗忘祖，忘卻人間有忠、孝、禮、義。即便蔣公不究其罪，而我宗族亦該追緝。投敵叛國，黨國之必誅，背祖忘恩宗族之不許。爾既不忠，族亦難容。移出宗譜，逐出族群。故發此檄文，以正鄉風，遍告南北西東。”

王偉與史金玉讀罷此檄文，都拍手叫好。說：“文章犀利，正氣凜然。不光聲討了叛徒漢奸，也教育了廣大民眾。速呈宗族委員會，看他們如何決定。”

史金玉、史仰紹、史維新帶著檄文去找族長史寶文，要求對漢奸史維照發出檄文，移出家譜，逐出族群，以敬效尤。

寶文聽罷意見，表示讚同說：“我史姓遷居此處數百年間，曆經數個朝代，尚未出現不忠不孝之徒。今有此敗類，豈能容忍。我們立即召開宗族會議，討論決定。”

史寶文想，史維照父親尚是祠堂管事之一，必須先將其罷免，以懲罰其教子不嚴之罪。

宗族會議上，寶文族長先介紹了史維照投敵做漢奸一事，而後宣讀討伐檄文，提出驅逐意見。他特別強調，身為當朝政府官員，竟然不顧國家和民族利益，失去大節，違犯族規，是可忍孰不忍，必須嚴懲。

眾委員磋商之後，一致同意公開檄文，將史維照逐出族群。同時一致同意罷免史仰高祠堂管事一職，從宗族委員會中剔除。

檄文一張，決定一出，轟動了全縣，震攝了漢奸。

史仰高聽說自己被罷掉了祠堂管事，兒子被定了“漢奸”罪名，逐出家族，立刻暴跳如雷。他立刻去找洪二先生，發牢騷說：“二先生你替我評評理，宗族會議為什麽罷免我，為什麽把我兒子定為漢奸，還逐出族群。這是哪家的道理？”

洪二先生在史仰高找他之前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他是為孔孟傳道授業的先生，向來重視忠孝仁義禮智信，自然不讚同史仰高父子這種背信棄義，叛國降敵的行為。

二先生對史仰高說：“千錯萬錯是你的錯。你不該讓兒子走上這條肮髒的路。你沒聽說過嘛，人要愛家，家要衛族，族要護國。國破了，就沒有族，沒有家了。”

“二叔，你想，現在國已經破了，委員長跑了，丟下我們不管了。我們總還要生活吧，不另尋出路怎麽過下去。”史仰高覺得自己這樣做是不得己的，是委員長逼的，要怪就怪他。

“你這不是充足的理由。老百姓千千萬萬，他們也得活下去，但有幾個像你兒子去當漢奸的？”洪二先生責問。

“二叔，你老千萬不能說我兒子是漢奸。他不過是替日本人當差，混碗飯吃罷了。你是我們這裏有學問，德高望眾的人，如果你也認為維照是漢奸，他就等於板上釘釘了，拔不下來了。”史仰高似乎哀求的說。

“我說不說無所謂，但國家會記下這筆帳的。你就準備還吧！”事實如此，二先生並非想嚇唬他。

史仰高本來想請二先生去向族長說情，但反而被狠批一通，“請”字沒有說出，便灰心喪氣地走了。但他覺得自己這一家在當地作威作福多少年了，從未被人如此欺壓過，豈能忍受。他想現在背後不是還有日本人嗎？便壯起膽子去找族長理論。

他把在二先生麵前說的理由又重複一遍，特別強調，兒子隻是去混飯吃，不能算是漢奸。

寶文老太聽後冷冷的問：“你說洋火與火柴有什麽不同，洋釘與鐵釘有什麽不同，羊羔和羊崽有什麽不同？”

史仰高聽了回答不出來了。

寶文老太又說：“古人還知道不食嗟來之食，陶淵明還知道不為五鬥米折腰。孟子說過，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你兒子也讀過書，怎麽一點都不知道。你教子無方，當然也不能做祠堂管事，老祖不歡迎。”

史仰高無奈，隻好灰溜溜走了。但心裏懷著恨恨的烈火。

眾人不理睬，獨自步蹣跚。

叛國無廉恥，洗清難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