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夜校已談成,說到招人又愁生。
不料矮娘先覺起,陳規打破報頭名。
史仰紹昨天中午在油坊設宴招待了王偉和史金玉,在座的還有老板三弟仰續。五個人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酒後,王偉、金玉、仰紹三人商談如何動員村民參加農民夜校。
仰紹說:“這裏許多人家平時都吃不上飯,要他們去上學,恐怕難。”他心裏擔擾不是沒有道理。許多人不光窮,而且思想保守落後。
“要做他們思想工作。越是窮,越需要學習,改變思想,才能找到出路。”王偉說。
“告訴他們,學校一分錢不收,還免費供應茶水。”校長笑著說。
“夜校招生,不分男女老少,隻要願去,都可以。”王偉說。
仰紹笑說“這裏人思想不開放。女人連家中來客,上桌吃飯都不願意。還敢去上學啊!”
王偉聽了,忽然想起,忙問:“我們中午吃飯,怎麽不把你家大嫂喊來。”
仰紹說:“嫂子說了,家中來客,女人不上桌,叫了,她不來。”
“這叫什麽道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應該平等,為什麽自我歧視。你勸一勸,讓大嫂也上夜校去,提高提高自己地位。”王偉覺得應該提倡男女平等。
“不行,不行,大嫂在家地位不算低,若提高,俺大哥更直不起腰了。”仰紹擔心地說。
“看,你自己思想都沒有解放,還怎麽做別人工作。”王偉批評說。
史金玉說:“我們辦夜校,就是要移風易俗,解放人們的思想,改變社會現狀。我有個感覺,史家圩小學雖然才開辦幾個月,但孩子們的思想已經發生了改變,他們視野大了,關心國家大事了。孩子尚能如此,何況大人們呢!一定要動員他們上夜校。”
王偉轉頭對史仰紹說:“就從你們村,你們莊開始動員。”
仰紹聽了,用手撓著頭,還是犯難。
“有什麽難的,我替你算過了。你兄弟三個,加上大嫂就是四個人,再加上油坊的四個夥計,就有八個人。帶個頭,再動員七八個,就有十幾個人。夜校就可以開辦了。開始人少,嚐到好處,人便會逐漸多起來。”王偉連出主意帶鼓勵。
“大哥肯定不同意,大嫂肯定不肯去。”仰紹肯定地說。
“不一定,走著瞧。不過,你先找你那幾個夥計談談。”王偉催仰紹先去做夥計工作。他準備親自找老板談。
仰紹果然去找四位夥計。他們一聽說去上夜校,祝安首先表示願意,青石也願意。大膽和矛頭,認為自己有力氣,能幹活,能混到飯吃就行,上什麽夜校。
仰紹說:“你們知道教夜校的先生是誰?”
“誰?”大家都在問。
“是史家圩小學校長。”仰紹答道。
“這個人我們認識。”大家說。
“還有一個先生你們不認識。”仰紹說。
“誰?”大家又問。
“是縣城來的王先生。”仰紹說。
“就是昨天那個穿長衫戴禮帽來油坊買油的人嗎?”大膽忽然想起昨天挑水時在門口遇見那個打聽老板的人。
“你還知道他是誰嗎?”仰紹又問大膽。
大膽說:“除了買油的,還是誰?”大膽糊塗了。
“他還是位先生,是我們村祝雄的朋友。”仰紹亮出了半張底牌。
祝安一聽說這位先生是大哥的朋友,立刻站起來說:“找他去,問問大哥情況。”
“坐下,坐下。王先生現在有事,不要打擾他。”仰紹立刻把他製止住。
大膽和矛頭聽說來人是位先生,又是祝雄朋友,又是敬佩,又感親切,便都表示同意了。
王偉去找老板,動員他上夜校。他說:“我一天到晚,忙得披頭散發,哪裏有工夫上那玩意?”
“做生意要了解社會,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懂得行情,學會精打細算,才能盈利賺錢。你想是不是這個道理。”王偉耐心說服他。
老板說:“這我知道,你說得不假,做生意不能盲目亂闖。”他忽然覺得這位王先生不簡單,還懂得怎麽做生意。便和他繼續攀談下去,問:“你說,上夜校和做生意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去上就知道了。”王偉留給老板一個念想。
“那麽,我就去上幾天看看。”老板終於答應了。
王偉順勢問:“是不是讓你家老嫂子一起去上夜校?”
“不行,看家婆,讓她去幹什麽?別讓人笑掉大牙。”老板反對,而且明顯表示歧視。
不料老板說的話被老板娘聽到了。老板娘立即出現在老板麵前,瞪著眼睛問:“你剛才說什麽,誰是你家看家婆?誰敢笑掉大牙?”
老板被這突然襲擊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忙陪笑道:“好好好。你是老板娘,不是管家婆。其實我們家不都是你管著嗎?”
“那好,聽我的,你在家看門,我去上學。我看全村能笑掉多少大牙。不信女人就不如男人。就這麽定了,王先生,算我一個。”老板娘說完,一轉身就走了。
老板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王偉也呆在那裏,但他忽然高興起來,當前正需要這樣敢想敢說的女人。想到此,便笑著對老板說:“祝賀你,老板娘絕對是你的好幫手,好管家。有了她,保你不會吃虧。”
老板聽了,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你看,你看。讓你看笑話了。”
“不,不。我絕對是讚賞她,沒有笑話你們的意思。她性格直爽,敢說敢幹。”王偉讚揚著。
“算了,你不要再誇她了。”老板心想,她這種敢想敢幹,像塊石頭一樣壓在我的身上。
果然,不出王偉所料,油坊人一帶頭,村裏便有二十多人參加夜校。老板娘不僅真的去了,而且帶去了左鄰右舍幾位姑娘、媳婦。
夜校第一天上課,便由王偉親自去上。他麵對三十多位男女農民先作了自我介紹。而後問:“鄉親們,你們說,天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是吃飯!”史大膽大聲回答。任何時候他都不怯場。
“飯從哪裏來?”先生又問。
“從地裏來,有了地,就有糧食。”祝安總愛跟著大膽的言行而言行。
“但是,你們都有地嗎?都吃飽了飯,穿暖衣服了嗎?”先生又問。
“沒有,”青石也大膽回答。他家隻有一畝地,上麵還蓋了兩間茅草屋。
“為什麽?”先生再問。
“地,大部分都在地主手裏。窮人地不夠種。”矛頭最有感受,他一家五口人,隻有二畝地,產量又不高,一年收成不夠半年生活。他雖有滿身力氣,但糊不了口。
“說對了,我們大多數人沒有土地。或者土地不多,又缺少生產資料,自然收不到糧食,吃不飽肚子。但一年到頭還忙得歇不了腳,直不起腰。你們都替誰忙了?”先生發問。
大家聽了立刻在下麵議論起來,但仍然找不出原因。
“你們打短工,雇長工。租地種,繳租糧。想一想,都是為誰忙的啊!”先生提醒著。
“我知道了,都是為地主家幹的。”祝安激動地站起來說。他十幾歲就曾跟著大人們給人家割麥子,收玉米。
“對了,雖然在這些苦幹當中我們得到一點報酬,但與我們付出的勞動是不相符合的。你們想一想,我們一年到頭累得要死,卻沒吃沒穿,而那些富人們平時手不提,肩不扛,清閑自在,卻過著大魚大肉,綾羅綢緞的生活。這是為什麽啊?”先生又問。
“命不同唄!有人生來命好,有人一輩子命不好。”有人歎息道。許多人都跟著歎氣。
“不對,不要相信命運。是我們社會不公平,製度不合理。”校長史金玉終於發話了。
“這事怎麽辦啊?”大家都感到無計可施。
“怎麽辦,明晚我們再討論。明晚的課,就請校長來講。”王偉最後說。
大家出了學校以後紛紛議論著,感到先生的話很新鮮,心裏似乎光亮不少。
夜校有如天上星,農民行路見光明。
拔開心上千年霧,始覺人間有苦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