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走天涯,難忘父母家。
人窮仁義在,心裏有朝霞。
把家裏收拾好以後,四爺、四娘便帶著祝安回伍集探望母親和兄妹。
四娘老母親七十五歲了,幾年前眼睛就全看不見了, 聽說女兒回來,摸索著從屋裏走出來,她站在門口不斷地叫:“閨女啊,你在哪兒?”
四娘聽了,連忙走了上去,抱住母親說:“娘,我回來了。”
說罷,母女兩個泣不成聲。
哥哥和嫂嫂見了,連忙上來勸解。
嫂子說:“娘,你看大姑回來了,高興才是,不要哭了,大家在一起說說話,今天姑爺和外孫祝安也來了。”
老娘一聽,忙問:“欽龍呢,這些年你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啊。祝安倒是跑來看過我幾次,我摸著這孩子不斷地在長大。”
舅爺說:“娘,你盡說實話,小孩子不長還行嗎。”
“閨女,你們倆口不在家,孩子多虧他三爺三娘一 家照顧呢,千萬要感謝人家。”母親提醒說。
“娘,我們知道了。”四娘、四爺一起回答。
大哥說:“我媽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心裏明亮得很,一點也不糊塗。”
“人啊,不管活多大,對自己可以糊塗,不爭不鬥 ,但對別人不能糊塗,該幫助的要幫助,該報恩的要報恩 。幫助別人的事可以忘掉,別人幫助你的事一定要記住。”老娘說。
“祝安,要牢記住舅奶奶的話,好好學會做人,人可以沒有錢,但不可以沒有道德。”四爺對祝安說,也是對自己說的。
“姑爺,剛才媽問了這些年你都做什麽去了,妹妹和我們都焦心死了。”祝安舅舅問。
“差一點回不來了。先是被亂兵抓走了,後來到了南京,又從南京去徐州,路上偏又拉肚,到了徐州,幸虧一個賣大蒜的老頭知我拉肚給了我幾把大蒜,吃了後 才慢慢好起來,後來當官的又把我們押往北京。在北京被人打敗了。我在北京身無半文,想回家回不了,我就在北京拾破爛賣,晚上睡人屋簷下或橋洞裏。冬天不是一些好心人送我一點舊衣服,不餓死也得凍死。過了幾年,我積聚了一點錢,才坐車回到南京。又從南京回到了老家。正像媽說的,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幫助過我的人。”四爺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姑爺,你這腿是怎麽受傷的,是打仗打的嗎?”大嫂望望四爺的腿問。
“不是打仗造成的,北京學生遊行,反對賣國賊,我也跟在他們隊伍後麵喊了幾聲口號,就被軍警用棍打傷了腿。好幾個月才算長好了,但永遠瘸了。”四爺歎氣地說。
“爸,幫助你的人要記住,抓你的人,打你的人也要記住。以後,我要是見了他們,絕不輕饒。”祝安在一旁聽爸爸說自己的遭遇,心中憤憤不平。
“算了吧,這些人在戰爭中也許死了呢!”四爺說。
“死了算便宜他們!”祝安咽不下心頭氣,心想,“他們最好不要死,等我將來收拾他們。”
他們正說著,祝安表兄從街上回來了,見過姑姑、姑爺以後,便拉著祝安的手想玩去。
他爸說:“慢著走,你到王莊去把你二姑二姑爺請來,就說大姑和大姑爺回來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在一起聚一聚。”
表兄聽了吩咐 ,便去請二姑和二姑爺。
四爺說:“路遠就不去了,改天我們去拜訪他們。”
“讓他去吧,路不遠,東西莊,一頓飯工夫就回來了。” 大哥說。
四爺聽說,便沒有再阻攔。
這一天,四娘在娘家呆了一天,兄妹幾個說了許多 話,吃飯時又喝了幾杯酒,四爺特別興奮,真感到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說千說萬,還是家裏好啊!
回家時,四爺從身上掏出四塊銀元,交給大嫂,說給老娘做兩件衣服,帶她去醫生那裏看看眼睛還能不能治好。
又過了一天,四爺拿出三塊銀元,讓張二姐回家看望看望父母姐弟。
二姐過了王集到了腰莊。莊頭有個土地廟,雖然小, 但是磚瓦蓋的。比圩裏其他人家的茅草屋都好,這也算是地主張老爺對莊民的貢獻。過年過節,家家都到這裏燒香磕頭。二姐今天從這裏走,見廟裏香煙繚繞,知道又是誰家來求神拜廟了。
二姐過了土地廟往前走,忽見莊前大水塘邊站了許 多人。她往前走了幾步,見許多人正在那裏用網捕魚。再往前走了幾步,見兩個弟弟正在水塘裏摸魚,嚇得她連忙走過去喊:“弟弟,快上來吧,塘中心水深,有危險。”
兩個弟弟聽到喊聲,抬頭一看,原來是二姐站在塘 邊,大弟弟說:“放心吧,姐,我們不到塘中心去。你先回家,過一會我們就回去。”
回到家,二姐見娘正在門前理菜,喊一聲:“媽,我回來了。”
張大娘抬頭望望,見是二閨女,連忙想站起來,腿使了兩次勁也未起來。
二姐忙上前扶住說:“娘,你坐下吧,就在這裏說說話。”
大娘見閨女這次回來麵有笑容,沒有流淚,便關心地問:“家裏怎麽樣?”
“媽, 四爺四娘回來了。”二姐高興地告訴媽。
“他們都還好嗎?”
“還算好,隻是受了不少罪,人都又瘦又黑。”
“唉,這個年頭,家家都是過著受罪的日子,窮人家有幾個是白白淨淨的。”
“媽,爸到哪裏去了?”二姐問。
“給張老爺家喂牛喂馬去了。”媽回說。
“他那身體行嗎?”二姐有些擔心。
“沒事,不是什麽重活,無非是上上草料,飲飲水。常幫牛馬梳梳毛。為了不讓他再吵著要做生意,才托人給張老爺說了許多好話,老爺才總算看在本家的份上,給了這個差事。”媽解釋說。
過了一會,兩個弟弟果然提著幾條小魚回來,高興地說:“媽,今天做魚給二姐吃。”
“你們總是不聽話,不是撈魚就是摸蝦,應該好好學學種地。”媽批評說。
“媽,我們都學會了!”弟弟們一齊說。
“滾一邊去吧!耕地會嗎?打麥場會嗎?篩花生會嗎?”媽連聲斥問。
“這幾樣嗎?現在還不會,再長兩歲,我們就會了。”
“所以還得學啊,要聽媽的話。”二姐說。
“去,告訴你爸,就說二姐回來了。中午早點回來吃飯。”
兩個弟弟把魚一放,走了。
“媽,大姐家過得怎麽樣?”
“能怎麽樣,這個年頭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她家地也不多。全虧陳老頭爺倆能吃苦,會過日子,才沒有餓肚子。我們家要不是你爸瞎折騰,吵著要做生意,也不至於讓你姐早早出嫁,也不會把你送到人家去撫養,是爸媽對不起你們姐妹倆啊!”說得大娘心疼得掉下眼淚。
“媽,不要哭了,我們不會怪你們,隻怪這個世道不平。”二姐勸說著,伸手從懷裏掏出三塊銀元遞過去說:“媽,這是四爺四娘讓我帶給你們的,作些零用。不要嫌少。”
“哎啊,哪能要他們錢啊,他們那個錢,都是用命換來的啊!”
“媽,你就收下吧,這是他們的心意。”
這叫:富幫富,窮幫窮,高高天上是飛鴻。 地有蟲, 海有龍,人間寶貴是親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