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在,歸家萬裏程。
烽煙布大野,處處有哀鳴。
四爺欽龍自從被清軍抓走以後,一直沒有消息。四娘為了尋夫尋兒,把祝安托付給三爺,自己隻身外出,依傍大嫂,在湖邊賣魚拾荒,艱難度日。對小兒祝康是否被神仙帶走,她雖然將信將疑,但總還有點希望。而四爺卻一直沒有確切消息,她慢慢地失望了,甚至絕望了。但不久前,她和大嫂忽然得到大哥傳來的消息,她又燃起了希望。 但又擔心老大和老四兄弟倆在戰場上互相打起來。因此幾次想出去尋找,不過都被大嫂和侄兒祝雄攔下來了。
一天早上,四娘鎖上門,挎著半籃子魚,正準備上街, 忽然見一個衣裳襤褸,頭發蓬鬆,滿臉絡腮胡子的老頭, 一瘸一拐的向門前走來。四娘忙止住腳步,看著走過來的 人。那人走到麵前也停了下來,望著四娘,大半天才說: “四娘,你不認識我啊?”
四娘一楞,忙問:“你是誰啊?”
“我是欽龍啊!”
“啊,你怎麽——”四娘一聽,把籃子一扔,沒有 把話說完,便撲了過去抱住四爺便大哭,“你可想死我 了,我還以為你不在了呢!”
“九死一生,差一點完了!”四爺也眼淚叭叭地掉下來。
“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
“一言難盡,慢慢說吧!”
大娘也正準備出門,見四娘拉著一個討飯老頭在哭, 不知什麽原因,便連忙走了過去,大聲問:“四娘,怎麽了,怎麽了?”
四娘見問,轉過頭來,見是大嫂,便破涕為笑說:“大嫂,欽龍回來了。”
大嫂不相信,以為四娘在說夢話,便又仔細看一看眼前這個討飯老頭,才疑疑惑惑地問:“你真是欽龍嗎?”
“是啊,我的大嫂。”
大嫂聽了這一聲喚,霎時眼淚掉了下來,跑上去抓住四爺的手,哭著說:“弟弟啊,你怎麽變成這樣啊?”
“大嫂,別提了,回家再說吧!”四爺扶住大嫂,一起往家走。
大嫂連忙走回家,把在睡覺的祝雄喊了起來,說:“快去看看,你四爺回來了。”
祝雄朦朦朧朧聽他媽一聲喚,連忙迷迷糊糊地爬了 起來,歪歪扭扭,睡眼惺忪地跟著母親走了出來,嘴裏問:“媽,你剛才說什麽啊?”
“我說你四爺回來了!”大娘加重語氣說。
“什麽時候啊?”祝雄不相信。
“剛到家,快去看看。”
祝雄一聽,高興得睡意全無,也不顧母親,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四娘家,未進門,便大叫:“四爺呢,在哪裏?”
“進來吧,在家呢。”四娘在屋裏回答。
祝雄進門一看,嚇了一跳,“四爺,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孩子,四爺差一點連這副模樣也沒有了!”四爺說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大嫂對四娘說:“趕快做飯,吃過飯再慢慢說!”
吃過飯,四爺說:“這些年了,我遭遇的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現在隻能簡單地說一下!當初,我們幾個人被清軍抓了以後,有個軍官說我們是革命黨,要把我們統統槍斃!另一個軍官說,先留著他們,還有用處!那軍官讓我們挑擔、推車送搶來的貨物。有幾個人被派去做飯。先是到了泗陽、宿遷,一路亂搶亂打,我想逃 跑,沒有跑成,還被打了一頓,差一點被槍斃了。後來,說南京有革命黨,又押著我們趕往南京,到了南京把我們交到張勳的辮子軍裏當兵,讓我們和革命黨打仗。
後來被革命軍打敗,退向徐州一帶。在從南京退往徐州時,我生病拉肚。坐在火車的鐵皮車箱裏,見不到太陽,車箱地板上,有一個壞了的窟窿,沒有廁所,下不了車,我就蹲在那上麵拉屎,差一點病死了。到了徐州,部隊住了下來,也沒有錢看醫生,沒有辦法,我找了幾把大蒜吃了,才慢慢治好了肚子。
袁世凱死了以後,張勳在徐州成立北洋七省同盟,不久被北洋政府委任為安徽督軍,進而擴充為十三省同盟,自稱‘盟’,策劃恢複清朝皇位。第二年率兵人京, 擁護宣統皇帝複辟,遭到全國反對,不久就被段祺瑞政府軍打敗。張勳逃到荷蘭使館去了,我們也就各自逃散, 自尋生路。當時和我一起被抓的蔣壩幾個人,他們都戰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
逃散以後,我沒有錢坐車回來,便在京城討飯撿破
爛。五四運動時,我參加遊行隊伍,又被軍警打傷了腿, 留下了後遺症。我白天撿酒瓶、廢紙箱賣,晚上便睡在人家屋簷下,直到今年春天,我才湊足了路費,坐在人家的運煤車上,回到了南京。
到了南京,下車到了浦口,在街上我遇見了我們莊上史寶金大叔。說起家裏事,才知道章玉聯一家慘遭殺害,他們兄弟倆在津口給人家種菜、看園。到了他家,我又見到了寶銀叔。各自說了一些遭遇,休息兩天,我便回來找你們。不想你們過的日子還像幾年前一樣,沒有絲毫改善。”
大家聽了四爺的講述,都唏噓不已,覺得能活著回來就算萬幸了。
“祝康找到了嗎?” 四爺忽然問四娘。
“找了幾年,找遍了盱眙、淮安也沒有找著。” 四娘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人家都說是被神聖仙帶上山學藝去了,到時候會回來的。” 大嫂忙安慰說。
“我也希望是這樣啊。” 四娘擦擦眼淚說。
四爺雖不相信,但也不願往傷心處想,就隻當孩子還活著吧!想到這裏,便叫四娘不要再哭。
“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去吧。”
說到這裏,四爺又問∶“怎麽不見祝安啊?到哪裏去了,該長大了吧?”
四娘見問,忙說∶“自你失蹤以後,我無法在這裏生活,便帶著祝安回到老家。過了兩年,我又回到這裏找你和祝康。二哥、三哥怕祝安再有閃失,便把孩子留下了,我隻好把祝安托付給三哥三嫂,再來尋訪你們。”
說完,四娘又流下淚來。
大嫂見了,又安慰他們∶“孩子由二弟、三弟他們照顧著,絕對沒有問題,你們放心!”
“四爺,你回來了,什麽打算啊?還想幹點什麽嗎?”
祝雄在旁一直聽著、看著, 陪著他們流淚,現在見大家情緒平定下來,便問。
“你看我現在變成這樣,腿腳不行,還能幹什麽啊。我想休息兩天,把這裏收拾收拾,就帶你四娘一起回老家去。到時,你們母子也最好和我一起回去,不要在外地漂流了。你看到處兵荒馬亂,很不安全。我看透了,咱們國家十年八年也安定不下來。” 四爺說完連連歎氣。
“四爺,我們暫時還不能跟你們一起回鄉。我們還得在這裏等爸爸回來。”祝雄說。
“大哥有信了嗎?”四爺忙問。
“前些時候稍信回來了。” 大嫂說。
“在哪裏,幹什麽?”四爺急著追問。
“在廣州,說參加孫中山革命軍了,一時半載回不來。”祝雄回答。
“你沒有和你大哥打起來吧?”大娘和四娘聽到這裏,忙一起問。
“沒有,我們不在一個地方。”
“謝天謝地,兄弟倆沒打起來就好,擔心死了。”大嫂總算放下心來。
四娘也說∶“千萬不要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世間飛亂塵,最愛是親人。
但願身常健,平安足可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