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搖身一變

 

下鄉去討稅，耀武又揚威。

百姓不順從，笑看帽子飛。

這些年國家變化快，當權的人像走馬燈一樣換了一 批又一批。因此社會上也就有許多變色龍，隨水流，順風轉，牆頭草，兩邊倒。

曾經反對剪辮子，向政府告密的史維照，不知通過什麽手段，忽然像孫悟空一樣，搖身一變成了史圩鄉的鄉長。他的主子是姓段，還是姓馮，姓曹不得而知。反正他說是上麵政府委任的，還曾經向人亮出了委任狀，上麵有紅通通的大印。不過，大多數人不識字，也不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麽，更不清楚是哪級政府發的文。史圩鄉的老百姓是老實的，他怎麽說老百姓也就怎麽聽。有人說史維照那個委任狀是花錢買來的，也有人說是他姨夫的外甥的小舅子替他謀來的，不過，大多數人聽了都覺得無所謂，不管是買來的，還是謀來的，那個年頭有錢有關係就能辦成事。

史維照當了鄉長以後，神氣十足，比他父親當祠堂總管威風多了。

他母親常在人麵前炫耀：“我家維照現在管陳王李史劉十五個村莊，趴在地上望望，全鄉沒有一塊能絆著他的土疙瘩。”

人們聽了，都互相望一望，伸伸舌頭走開了，他們想，惹不起，咱能躲得起。

有一天，史維照戴著禮帽，手裏拿著文明棍，後麵還跟著一個保鏢徐小三，他們兩人到了小史莊。

他們從西頭進了莊，徐小三手裏拿著一麵破鑼，一邊敲一邊喊：“各家注意，今天鄉長來視察，有重要通知，你們都得好好聽著。”

史大膽正在家裏喂豬，手裏拿著鐵勺在攪拌豬食，忽聽外麵鑼響，便拿著勺子走出門來，見徐小三正扯著嗓子在喊叫：“鄉長來視察了，你們 …… ”

大膽聽著瞅著，見史維照拄著棍進了莊，他想，這小子什麽時候腿受傷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把這小子和鄉長聯係起來。但他看看徐小三背後除了史維照，並沒有別人。於是他喊：“小三，鄉長在哪裏？”

小三聽問，連忙用手指一指史維照：“怎麽，你沒有長眼啊，這就是鄉長----”

“喲，他？這小子什麽時候當了鄉長，我們怎麽不知道。”史大膽還有些不相信。

“剛當了五天，所以你不知道。”徐小三說。

“真是眼睛眨一眨，老母雞變成鴨。你小子也該提前給他宣傳宣傳啊！” 大膽嘲笑似地說。

“我今天才上任，還沒來得及。” 小三很神氣地說。

“剛上任就這麽賣力，好奴才！” 大膽挖苦說。

“請你說話客氣一些，這是鄉長，你知道嗎？” 小三也很生氣，當著許多人麵被罵是奴才，多麽難堪。

“我剛剛知道，以前我隻知道他是史仰高的兒子。”

“現在呢？”

“現在他還是史仰高的兒子啊，不對嗎？”

“不，現在是你鄉長！”

“我是種地的，鄉長與我無關。”

大膽根本不把鄉長放在眼裏。他想鄉長算什麽，見得多了。袁大頭不是大官嗎，說倒也就倒了。

“鄉長就是管種地的。”小三替鄉長說話。

史維照很生氣，他低聲對小三說：“你告訴他，我馬上就管他！”

“說什麽？”小三不明白。

“告訴他馬上要交土地稅。”鄉長又對小三低聲說。

小三馬上像傳聲筒一樣：“鄉長說了，馬上要你們交土地稅。”

“我沒有地，不交。”大膽理直氣壯地說。

“你平時不種地嗎？”這次小三沒有請示鄉長，便直接發問。

“我都是替別人種的，你向別人要去。”

史維照一聽，氣得牙根癢癢，心想：等著瞧吧，我總能想出辦法治你。

他轉過臉對小三說：“走，不和這個家夥講，往前走，繼續通知，叫各家各戶準備交稅。”

小三領命，敲著鑼，從西頭一直喊到東頭。許多人都跑出門來看。

有人問：“怎麽交，交多少？”

鄉長轉過頭對小三說：“一畝地一年收兩塊大洋，分春秋兩次交。”

小三聽了，立刻向大家宣布：“鄉長說了，一畝地一年收兩塊大洋，分兩次交。”

“不行，太多了，我們交不起。”許多人一聽，紛紛表示反對。

“告訴他們，交不起就賣地、賣豬、賣牛、賣羊 ……”鄉長又命令小三。

小三叫道：“鄉長說了，交不起就賣地、賣牛、賣雞、賣鴨 ……”

他記不住鄉長原話了，隻好照自己想的說。

“簡直不讓我們活了！”反對的聲音更強烈了。

鄉長見情況不妙，便走向東頭最後一家。恰巧祝安站在門口，見有兩個人向他走來，仔細向禮帽下麵一看，認得是史維照那家夥，便想起挨罵的那回事，便回頭向院裏的黃狗使了一個眼色，這時徐小三又忽然敲起鑼來，那條狗便箭也似地飛了出來，直撲史維照而去，嚇得史鄉長舉起文明棍就要打。這一來黃狗更不樂意了，“汪汪汪”地直叫著，仰著頭，伸著腰，蹬開四腿，隨時都想撲上去，嚇得鄉長主仆二人連連後退。

這時祝善聞聲從屋裏走了出來，見門外站著兩個人， 便忙把狗吆喝住。而後再仔細一瞧，他認得是史維照，便問：“維照，有什麽事嗎？請到家裏來。”

史維照望望那條黃狗，狗還在瞪著他，他不敢往前 走，便叫小三告訴祝善來意。

小三忙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說：“這是我們鄉新上任的史鄉長，以後隻許叫官稱，不許喊名字。”

說到這裏，他又停了一下，再咳嗽一聲才又說：“今天來告訴你們，鄉政府要收土地稅了，快準備好錢 ，一畝地一年兩塊大洋，少一個子都不行。知道了嗎？”

“知道了，等父親回來，我告訴他。” 祝善老老實實地回答。

鄉長見狗還在緊瞅著他們，像防賊一樣一刻也沒有 放鬆，便連忙拉著小三離開。

祝安見這兩個冤家走了，便向狗揮一下手，狗又汪汪地飛奔上去。鄉長被嚇得摔了一跤，連禮帽也掉了。小三連忙拾起帽子，拉起鄉長就跑。黃狗見了越發緊追不舍。祝善見了，連忙把狗招呼回來。

祝安笑著說：“你那狗腿子還敵不過我這狗腿子。”

黃狗一聲叫，嚇飛鄉長帽。

來時昂著頭，去後氣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