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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樹上》留給我們的深思

(2022-10-17 13:25:00) 下一個

 

鄒 帆

2020年一名浙江高考考生創作的作文《生活在樹上》始終縈繞在心頭,這個主題視乎永不過時。該文表達了考生對個人與家庭、社會之間關係的思考,並獲得高考作文滿分的成績。

文章在網絡流傳開來後便引發全民探討,各方學者看法不一,網友也爭論不休。一方認為文章實際內容空洞,沒有主題思想,且令人費解、不知所雲,有堆砌概念之嫌;另一方則認為文章超出了普通高中生的理解範圍,用詞典雅,文章內容深刻、文意值得回味,體現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同時認為應該允許多樣化的文章存在。浙江大學附屬中學校長申屠永慶稱,題目其實是檢驗考生的人生格局,認為“一個胸無大誌的人,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不可能寫好”。

筆者則認為,即便是褒揚也嚴重低估了該文的價值。 我們先看看當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題,題目如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坐標,也有對未來的美好期望。家庭可能對我們有不同的預期,社會也可能會賦予我們別樣的角色。在不斷變化的現實生活中,個人與家庭、社會之間的落差或錯位難免會產生。對此,你有怎樣的體驗與思考?寫一篇文章,談談自己的看法。

考生在這篇不足千字的文章中就如何應對如“人應該怎樣活著“這樣的重大問題給出了一個方法論:既不要輕易肯定或否定來自家庭,傳統或是社會提供的現成答案,也不要過於相信自己得出的任何答案,而是爬到樹上,保持觀望,留給體驗一些時間和空間。用《樹上的男爵》的作者卡爾維諾的話來說就是:隻有在保持一段距離的前提下,你才能看清這個世界。 畢竟怎樣活著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否則薩特就不會說我們把一切都想清楚了,除了怎樣活著。(EVERYTHING HAS BEEN FIGURED OUT, EXCEPT HOW TO LIVE.)

但凡對這個問題有過深思的人都知道這個問題不簡單。人生的每個階段,答案即便有也都不一樣。 或許把生命當做一個問題來過,而不是當做一個答案來過,才是真正的生命。

其實這篇文章主要探討的是答案和體驗,或者說思想和體驗哪個具有更高的價值。用考生的話說就是:不妨讓體驗走在言語之前,對無法言說之事保持沉默。如果我們用一句更直白的話來說就是:SHUT UP AND LIVE.

再回頭看看我們的家庭和社會,似乎他們存在的終極目標就是把自己的答案強加給別人,尤其是下一代。這似乎就是文明的延續方式。由於能披上偽善的外衣,這種延續方式有時可以異常殘暴,而且隱蔽。

巧的是最近網上流傳的一位14歲輕生的上海女生的遺言也就1千來字。弱小的孩子由於達不到父母的期望,在飽受羞辱和折磨之後選擇離世時隻表達了微弱的期望:“若有來生,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印象尤深的是孩子說:“中國人愛說小孩瘋掉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可明明是家長把成績看得太重,現在明白了,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錯了,過去不知道,現在不知道,未來更不可能知道。”這些的話像極了耶穌說的:“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個世界最令人無語的莫過於惡以一種偽善和不自知的形式蔓延。若是父母在不自知的狀態下傷害了孩子,還有可寬恕的餘地,那誰是這種傷害背後的真正元凶呢?難不成就是那個“答案“?

特附上考生當年的作文:

《生活在樹上》

現代社會以海德格爾的一句“一切實踐傳統都已經瓦解完了”為嚆矢。濫觴於家庭與社會傳統的期望正失去它們的借鑒意義。但麵對看似無垠的未來天空,我想循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生活好過過早地振翮。

我們懷揣熱忱的靈魂天然被賦予對超越性的追求,不屑於古舊坐標的約束,鍾情於在別處的芬芳。但當這種期望流於對過去觀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虛無與達達主義時,便值得警惕了。與秩序的落差、錯位向來不能為越矩的行為張本。而縱然我們已有翔實的藍圖,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巔立下了自己的沉錨。

“我的生活故事始終內嵌在那些我由之獲得自身身份共同體的故事之中。”麥金太爾之言可謂切中了肯綮。人的社會性是不可祓除的,而我們欲上青雲也無時無刻不在因風借力。社會與家庭暫且被我們把握為一個薄脊的符號客體,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我們尚缺乏體驗與閱曆去支撐自己的認知。而這種偏見的傲慢更遠在知性的傲慢之上。

在孜孜矻矻以求生活意義的道路上,對自己的期望本就是在與家庭與社會對接中塑型的動態過程。而我們的底料便是對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角色的覺感與體認。生活在樹上的柯希莫為強盜送書,興修水利,又維係自己的愛情。他的生活觀念是厚實的,也是實踐的。倘若我們在對過往借韋伯之言“祓魅”後,又對不斷膨脹的自我進行“賦魅”,那麽在丟失外界預期的同時,未嚐也不是丟了自我。

毫無疑問,從家庭與社會角度一覘的自我有偏狹過時的成分。但我們所應摒棄的不是對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價,其對批判投誠中的反智傾向。在尼采的觀念中,如果在成為獅子與孩子之前,略去了像駱駝一樣背負前人遺產的過程,那其“永遠重複”洵不能成立。何況當礦工詩人陳年喜順從編輯的意願,選擇寫迎合讀者的都市小說,將他十六年的地底生涯降格為橋段素材時,我們沒資格斥之以媚俗。

藍圖上的落差終歸隻是理念上的區分,在實踐場域的分野也未必明晰。譬如當我們追尋心之所向時,在途中涉足權力的玉墀,這究竟是伴隨著期望的泯滅還是期望的達成?在我們塑造生活的同時,生活也在澆鑄我們。既不可否認原生的家庭性與社會性,又承認自己的圖景有輕狂的失真,不妨讓體驗走在言語之前。用不被禁錮的頭腦去體味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大海與風帆,並效維特根斯坦之言,對無法言說之事保持沉默。

用在樹上的生活方式體現個體的超越性,保持婞直卻又不拘泥於所謂“遺世獨立”的單向度形象。這便是卡爾維諾為我們提供的理想期望範式。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上天空。

 

生詞注釋編輯

嚆矢(hāo shǐ):響箭。因發射時聲先於箭而到,故常用以比喻事物的開端。

濫觴(làn shāng):濫觴原指江河發源之處水極淺小,僅能浮起酒杯,後比喻事物的起源和發端。

振翮(zhèn hé):常用來形容人誌向遠大、努力奮發向上或經濟正高速發展、在騰飛等。翮指鳥的翅膀。 

肯綮(kěn qìng):典出《莊子·內篇·養生主》“肯,著骨肉。綮,猶結處也。” 後遂以“肯綮”指筋骨結合的地方,比喻要害或關鍵之處。

孜孜矻矻(kū):勤勉不懈的樣子,出自唐·韓愈《爭臣論》。

玉墀(chí):指宮殿前的石階,亦借指朝廷,出自漢武帝《落葉哀蟬曲》。

婞(xìng)直:指倔強;剛直。

上海14歲少女遺屬的新聞鏈接:

https://zx.sina.cn/2021-08-19/detail-ikqcfncc3729237.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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