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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結束時,蘇蘭在餐館門口,跟大家道別。一陣涼風吹來,她的酒意醒了大半。轉身欲走時,她察覺到身後有人。回頭望去,看清是鍾力。
「走走?」 他問得輕描淡寫,彷佛這隻是他們晚自習後尋常的邀約。
蘇蘭頷首,兩人默契地沿著人行道並肩而行。走過一棟新建的百貨大樓,蘇蘭放慢腳步感慨:「杭州變化真大。」
「是啊,我每次來杭州,每次都發覺在變化。」 鍾力看了一眼蘇蘭:「倒是你變化不大。」
「怎麽會? 老了。」
「不老。比我年輕。」
蘇蘭的心裏咯噔一下。當初之所以跟鍾力沒成,就是因為兩個人的一歲之差。「女人比男人不經老,千萬不能找比自己小的。」 母親一直這麽跟她嘮叨。如今二十年過去,時光卻彷佛開了個玩笑,在護膚品和化妝品的加持下,歲月變得對女人更為寬容。
天上忽然飄起小雨,細細密密,如絲如縷。鍾力仰頭望了一下天:「杭州還是這樣,時不時飄這樣的雨。」
「我喜歡這樣的毛毛雨,江南的味道。」 蘇蘭伸出手,雨落在手心,彷佛也不打濕,隻留下一點點潮意。蘇蘭仰起臉,雨落在臉上,有一絲微涼的觸感,像無數細小的指尖輕輕拂過。
雨不緊不慢地落著,有一種說不清的溫柔。路燈的光暈在雨中微微暈染,像是被水溉開的淡黃色墨跡。蘇蘭幽幽地說道:「多美啊,我真是錯過太多了。」
「回來,多回來吧。」 鍾力說道。
蘇蘭沒有吭聲。
雨漸漸密集起來,在地上濺起微小的水花。鍾力提議道:「我們還是到咖啡館去坐坐吧。」
他們拐進街邊一家咖啡館,咖啡的香醇撲麵而來。鍾力熟絡地為蘇蘭點了一杯拿鐵,又微微側身跟蘇蘭確認:「拿鐵? 」蘇蘭點頭。
他們默契地走向咖啡館靠窗的角落,麵對麵坐下。蘇蘭恍惚間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他們也常去咖啡館,也總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過他們一般總是三個人。鍾力有時會叫上他的哥們,蘇蘭偶爾拉上自己的閨蜜。蘇蘭和鍾力的緋聞就是這麽傳開了。蘇蘭覺得很冤。鍾力的一個哥們跟蘇蘭說,其實並不冤。雖然你們總是三個人在一起玩,但第三個人一直在變化,不變的是你蘇蘭和鍾力。還有你們真的很相配,兩個人都是叟高個兒,這麽瘦瘦高高的同學可不多。
蘇蘭並沒有覺得他們般配,她很介意鍾力比她小一歲。蘇蘭從小跟著外婆長大,上中學時才被父母接回家。父親毫不掩飾地偏愛妹妹,蘇蘭跟父親一直有隔閡。原生家庭缺少父愛,她想像中的愛人如父親般成熟穩重。但是她喜歡跟鍾力在一起,他們在一起的快樂和默契就像呼吸一樣自然。當時的蘇蘭把這一切視作理所應當,直到很多年以後,她發覺自己再也沒有遇到過這般靈犀相通之人,才明白這種感覺的珍貴。到了大四,所有的人都認為蘇蘭和鍾力在談戀愛,連鍾力都以為她默認了。直到有一天,鍾力問她到底是怎麽看待他們的關係。蘇蘭不假思索地說,就是普通朋友啊! 她看到鍾力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失望在眼底蔓延。
從此鍾力避開蘇蘭,漸行漸遠,而蘇蘭也是在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喜歡鍾力。鍾力的遠去使她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感覺,可心理上卻還是邁不過去一歲之差這個年齡坎。
鍾力輕輕攪動著咖啡,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鏡片。他摘下眼鏡擦拭,嗓音低而溫潤,像雨落青石的聲音:「這些年......還好嗎? 」
「還好。」 蘇蘭啜了一口咖啡問道:「你呢? 」
「還好。」
二十年未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幾句簡單的「還好」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鍾力的目光越發溫柔,他問道:「為什麽離了? 」
「性格不合。」 蘇蘭苦笑了一下:「我以為找個年齡大的可以讓著我,結果我前夫比我大五歲卻一點不肯讓我,總吵架,太累了。」
「我們也是,老吵架。而且我們沒有孩子,所以忍耐度也低。」鍾力的咖啡勺碰到杯壁,發出清脆的叮響。
「聽說你評上正教授了?」 蘇蘭轉移話題,半開玩笑地說:「情場失意職場得意。」
他們雖然多年未見,卻都有關注對方的消息。
鍾力推了推眼鏡:「我很喜歡自己的工作,跟幾個研究生在做AI衛星遙感係統,初見成果。」
「這就好,有喜歡的事做。」 蘇蘭為鍾力高興。
「你要是沒出國,一定也是教授了。」 鍾力的口氣有一絲淡淡的惋惜:「現在還在做IT? 」
「是的,做碼農。」 蘇蘭點點頭,又淡淡地笑了一下:「做碼農薪水高。」
當初她轉行IT賺錢養家,使得前夫得以完成學業。可惜前夫得到終身教授之位時,兩個人的婚姻已經千瘡百孔。性格不合是一句借口,那些為一點小事錙銖必較的爭吵,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兩人從未真正愛過。蘇蘭在跟前夫一地雞毛的爭吵中,偶爾會想起鍾力。她跟鍾力在一起的時候,鍾力總是潤物無聲地守護她。她終於明白了她想要的被嗬護的感覺,取決於性格,取決於愛,其實跟年齡無關。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透明的河流。鍾力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裏露出些許期盼,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發緊:「你考慮過......回國嗎? 」
蘇蘭輕輕歎息,她搖了搖頭:「在女兒獨立之前,我要留在美國。」
女兒是她一手帶大,是她的心肝。她不會離開女兒。
鍾力眼中的光黯了下去,就像二十年前聽見蘇蘭說他們隻是普通朋友一樣。蘇蘭沒有問他要不要赴美,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一個國內頂尖學府的教授,到美國難道也去做碼農?
蘇蘭聊起女兒,母親說起孩子總有說不完的話。她給鍾力看了女兒的照片,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鍾力看著有點失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也是這個年紀。」
往事如潮水湧來。蘇蘭悵然地說:「我的寶貝是我的女兒,你的寶貝是你研究的係統。」
鍾力感傷地笑了笑。他們誰都離不開自己的寶貝。
空氣中彷佛有一聲歎息,蘇蘭默默地望向窗外。過了一會,她轉過臉:「雨停了,我們走吧。」
兩個人起身,向蘇蘭的酒店緩緩走去。江南的春夜,在這一場細雨之後,愈發顯得溫潤如玉。幾瓣粉白的櫻花被細雨打落,星星點點地灑落在人行道上。路過一個水果店的時候,蘇蘭買了一袋金黃的橘子。
「還是這麽喜歡吃橘子。」 鍾力笑著說。
蘇蘭心裏一暖,卻泛起一絲悲涼。二十年了,他還記得自己這樣微小的喜好,可他們還是無法在一起。當初是因為年齡,如今是因為距離。他們就是沒有緣分。
到了旅館門口,她轉身看向鍾力,說了聲再見。鍾力凝望了她片刻,忽然伸過手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鍾力的手溫暖寬大,蘇蘭喜歡被他握著的感覺,她有一種撲進他懷裏的衝動。可是鍾力已經放開手。他笑著說:「被人傳了那麽久的緋聞,終算今天握了手。」
她望著那個背影漸漸遠去,他瘦瘦高高的樣子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又分離。
房間裏,蘇蘭剝開青黃相間的橘皮。汁水濺在指尖,帶著清冽的香氣。第一瓣甜得讓她怔住,可咽下去時,舌根卻漫起一絲遲來的苦澀。
忽然間,她淚流滿麵。
《待續》
《世界日報》2025年5月30日起連載
“蘇蘭心裏一暖,卻泛起一絲悲涼。二十年了,他還記得自己這樣微小的喜好,可他們還是無法在一起。當初是因為年齡,如今是因為距離。他們就是沒有緣分。” 如今所有的條件都具備了,跨洋的距離又橫亙在麵前。
不知這對“緋聞班花班草CP”最後情歸何處,作家水沫將如何“溫柔一刀”處置他們的感情呢?;)
“ 如今二十年過去,時光卻彷佛開了個玩笑,在護膚品和化妝品的加持下,歲月變得對女人更為寬容。”哎呀,現在同學聚會真的是男生老得快、女生年輕多了…:)
期待續集的故事發展…
他笑著說:「被人傳了那麽久的緋聞,終算今天握了手。」——開始喜歡這位鍾力了,疼人到位又得體,借“握手”來調笑外界的傳言,順便打個趣,給兩人之間的親近找一個不緊張的出口:))
晚一點兒接著過來看,先頂沫沫!
20年前的鍾力可以奮不顧身,可現在,彼此不要對方的遷就,彼此傷不起,大致就這樣了。除非鍾力放下矜持,放手一搏,隨蘇蘭而去。蘇蘭因原生家庭產生的心理陰影,在今後的人生中需要被百般嗬護,鍾力會懂嗎?
“她跟鍾力在一起的時候,鍾力總是潤物無聲地守護她。她終於明白了她想要的被嗬護的感覺,取決於性格,取決於愛,其實跟年齡無關。”
“到了旅館門口,她轉身看向鍾力,說了聲再見。鍾力凝望了她片刻,忽然伸過手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鍾力的手溫暖寬大,蘇蘭喜歡被他握著的感覺,她有一種撲進他懷裏的衝動。可是鍾力已經放開手。他笑著說:「被人傳了那麽久的緋聞,終算今天握了手。」”
特別喜歡沫沫的小說,尤其這兩段,很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