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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這個春天來的悄然無聲,窗前的梨樹幾乎一夜之間全部開滿白花,在陽光下一片錦繡明媚。宋晴坐在辦公室裏,漠然地望著窗外的春色,思緒依然被她和張成婚姻的陰霾困擾。
張成是宋晴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大一的時候,張成在大課中見到宋晴,就對她一見鍾情,緊追不舍。宋晴容顏秀麗,氣質超群,周圍擠滿追求的人。張成能夠勝出,主要得力於他的韌勁以及工科學生中少見的浪漫文采。想起那段日子,宋晴的心裏湧過一陣甜蜜。那時張成總是想著法兒讓宋晴開心,數星星,看海潮,就是深夜啃著香薯壓馬路也是如此浪漫好玩。四年的情書寫了厚厚的一摞,那一份柔情蜜意何人能拒。張成後來總開玩笑地吹牛說,他那些情書要是出版的話,都可以跟徐誌摩的“愛眉小紮”媲美了。誰能想到,那些甜蜜的話過了十幾年又會翻用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宋晴心裏一陣揪痛。
十二年前兩人先後來到美國,也是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為了支持張成上學,宋晴給人帶小孩,在餐館打工,張成常常心疼地對宋晴說:“老婆辛苦了,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宋晴笑笑的眼睛閃著亮光:“嗯,我相信你。”
他們很快就過上了好日子。張成不久畢業找到了工作,因為他的努力,工資、職位連年躍升。他們買了新房,有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兒子,宋晴也在政府部門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日子正過的順溜舒坦的,誰知張成突然起心執意海歸。他振振有詞地說,海龜是潮流、是趨勢,就象十多年前出國是潮流一樣。你看那些在美國上一個經濟低潮中回台灣的人,都普遍比留在美國的台灣人發展的好。我現在接近中年,在美國公司升職已經很難,自己做也不太可能。國內機會無窮,現在的中國正是資本主義初期,我不想失去一個這樣的舞台和機會。
宋晴百般勸阻,可是張成去意已決,他的韌勁又上來了。
“你這麽要事業,當初為什麽要成家?”宋晴生氣。
“你看那些做成大事的人,象毛澤東啥的,不都是為了事業要離家出走的嗎?你當初不也喜歡我的事業心嗎?”張成調侃道。他這份幽默自信,曾經深深吸引宋晴。
宋晴撲嗤一聲禁不住地笑了:“你還真能成大事呢,毛澤東都出來了。”接著她收住笑說:“你這一去,什麽都變得不穩定,家裏的收入也沒以前多了。本來現在我們已經很好了嘛。”
“這個你一定要有長遠眼光,要看到光明的前程。我要是在美國,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要是去中國,就可能會大發。到時讓你在NEIMAN MARCUS買東西,想買啥就買啥,眼都不用眨一下。”
宋晴愛逛NEIMAN MARCUS,可是很多時候又嫌貴買不下手。有時候她常常閉著眼睛想像說,要是有一天有錢了,就要到NEIMAN MARCUS隨心所欲大買一番。張成總是摟著她笑說,會有那麽一天的,你要對你老公有信心。那時宋晴靠在張成的身上,臉上浮漾一片幸福的笑意。
可是現在宋晴聽這樣的話,卻再也快樂不起來。一個人的優點和缺點往往是連在一起的。如果說當初是張成的激情、浪漫和事業心吸引了宋晴,現在卻成了他們爭執的主要原因。張成和宋晴的性格有許多差異。張成喜歡變化,追求成功,而宋晴喜歡安定寧靜的家庭生活。開始這種差異使他們感覺新鮮有趣,覺得相得益彰。張成在外麵奔波拚鬥,宋晴則細膩耐心地建立他們的美麗的家。屋前屋後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家裏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個裝飾品,都是宋晴的心血汗水,家裏每一個人的衣食住行都是她精心妥貼地安置打點。看著心愛的男人和孩子享受她的溫馨和辛勞,宋晴的心裏溢滿快樂。美麗的家,這個從裏到外、從上到下美透美遍了的家,宋晴是多麽舍不得放棄。她是一個戀舊的人。如果說小孩是宋晴不願意海歸的主要原因,眷戀這個點點心血布置起來的家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她在這裏
的工作了。前些年宋晴經人介紹,在政府部門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這種公務員的工作在國內都不好找,看現在國內找工作盡要求三十五歲以下的,象她這麽回去會有什麽戲。再說張成這一去一時也不穩定,宋晴本還想著自己這邊穩定了,至少家裏還有個保障,沒想到張成卻在國內有人了。這個美麗的家、她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家瀕臨破碎,宋晴的心裏一陣難以抑製的刺痛。
宋晴喝了一口茶。最近她常常胸口痛,以前看書上說心痛,她還以為是文人酸士的想象和誇張,現在才知道心真的會痛,而且痛的難受,持續不斷的沉沉的鈍鈍的痛,有時劃過幾道尖銳的錐痛,痛出淚水。其實宋晴也知道國內現在風氣浮靡,二奶情人遍地開花,年富力強的成功人士尤其吃香。她曾經問過張成,你一個人在國內會不會找女人。張成說,逢場作戲大概免不了,但是要讓我鍾情的就難了。我這個人麻煩,又要溫柔又要漂亮又要聰明又要賢惠又要名校畢業的,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了。張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笑笑地看著宋晴,宋晴的心裏樂滋滋的。宋晴也不是斤斤計較的女人,平時從不去檢查張成。偶而晚上有事打電話過去,後麵背景一片嘈雜,張成還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在陪老總桑拿。宋晴卻隻簡單一句,小心身體。說的張成直誇老婆有水平,讓他更加折服珍愛。宋晴對於逢場作戲的鶯鶯燕燕,
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可沒曾想張成還動了真格。為了保住這個家,也許隻有回國去了。
宋晴看了一眼窗外,梨花重重疊疊地怒放著,這以往使她覺得賞心悅目的景色,現在卻感覺如此繁忙簇擁擠迫,讓人喘不過氣來。
“鈴。。。”一陣響亮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宋晴的沉思。
“宋晴,我是陳子平。”電話裏傳來陳子平明朗的聲音。
“你好。”
“我現在你們這兒出差,有空一起吃頓午飯吧?”陳子平問道。
“行。”宋晴欣然應允。
陳子平是個平和溫暖、容易親近的人。自從邁阿密一別,他偶而也打電話過來,隨意聊上幾句。陳子平對大學的許多事情都記憶清晰,和他聊天往往把宋晴帶回校園的青春歲月,喚回生命中最美好愉悅的日子。
宋晴掛上電話,看了一下鍾,快下班了。她開始閱讀和回複一些EMAIL,再過一會就要去接孩子。想起孩子,宋晴微微地笑了。她常常想,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這兩個孩子。她海留是為了孩子,海歸也是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