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擁幾冊書,有點餘糧,世間破事,去他個娘......
正文

一個曾經的醫生在挪威的手術親曆……寫於2017年6月術後

(2023-02-19 05:38:04) 下一個

出國二十五年遊曆四個國家, 一直在醫院做研究工作,但從來未作為病人入住醫院,幾天前卻因為一個根本沒有想到過的心髒冠狀動脈搭橋手術,在挪威的醫院裏呆了五天。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問題,我一直有著良好的生活規律和習慣,體重正常沒有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但這可怕的疾病還是悄悄的在我身上布下了三顆定時炸彈,三根冠狀動脈堵塞而且我居然隻有一點似是而非的症狀和感覺,我很走運這幾顆炸彈沒炸之前被發現而且被排除了,這要特別感謝那位給我做心電圖運動試驗的挪威醫生,在我心電圖運動試驗結果正常的情況下仍然堅持讓我做更進一步的心髒冠狀動脈造影檢查(挪威是全民醫療完全免費的國家,醫生和患者都不需要考慮醫療費用問題,隻需考慮病情需要),我也感謝給我做心髒冠狀動脈造影的醫生,在檢查之後以無需商量的口氣告訴我不要做支架等治療了,直接排隊去做開胸搭橋手術,根據我的血管病變情況,這是最佳的治療方案。我更感謝命運安排給我的主刀醫生是NTNU胸心外科主任同時也是挪威心髒外科先驅之一。

 

這次短短五天的手術經曆,讓我有機會粗淺但直接接觸到了挪威的醫療,這裏有著和國內很不一樣的製度和理念,寫下來和大家分享,雖然不一定十分準確,而且沒有邏輯想到哪兒寫到那兒,但卻是我自己的所見所聞。

 

St.Olavs Hospital 樓群。圓頂的直升飛機停機坪下麵的第五層樓就是心外科病房。我們實驗室在圖中右上角的大樓裏,樓群之間內部都是連通的,不需要出樓就可以在樓群之間四通八達。

做完冠狀動脈造影之後,如果情況緊急,病人會被直接留在醫院住院直接安排手術,如果不那麽緊急的話,會告訴病人回家等待具體的手術時間以及等待時期的注意事項,病人的手術時間的決定醫院通過信件郵寄給病人,我3月27日做造影,結果顯示不是緊急病例而回家等待,五月初收到醫院來信通知5月30日入院,5月31日早上九點手術。手術通知的信件裏包括了一些術前準備需知以及心胸外科和醫院酒店的地址,以及外地病人的交通安排等等。大約到了5月15日,我收到醫院的來信通知我的手術改期在6月15日。6月7日中午,我又收到科室電話告知第二天上午有病人手術取消,騰出一個手術空位,問我是否能夠當天下午入院,於是放下工作很快就到了病房,無需任何手續也沒有做任何文件工作,直接到護士台報名字入住就可以了,我進的是單間病房(似乎都是單間病房沒有看到雙間的)。術前檢查不需要住院,病人隻需術前一天甚至手術當天入院。血液,心電圖,X光檢查以及和主刀醫生麻醉師的見麵在入院後兩小時完成。我的麻醉醫生和主刀醫生都是年約30多歲的醫生,看起來精明幹練,先後和我見麵談話,主刀醫生 (因為手術日期變更,他後來做了我手術的助手) 和我做了簡單交談,基本詢問和講解手術過程,語氣平靜柔和,沒有提到手術可能有何困難,手術可能有何意外,也沒有讓我簽任何手術同意書,這讓我非常驚奇。

 

到了晚上護士拿來一套毛巾和幹淨的浴衣內褲,讓我淋浴後換上後上床睡覺,床上有懸掛式屏幕作為電腦,電視和監護用。然而很遺憾, 第二天早上護士和一位醫生來到病房,告訴我因為早上有急診心髒手術,術後的監護室不夠,因此隻好取消了我的手術。就這樣我的手術日期再次推遲回到6月15日。到了6月13日下午,我再次接到電話告知14日有一台預定手術臨時取消問我是否願意並能夠按時入院,這樣在13日晚上七點,我再次入住病房。14日早上八點,主刀的科主任來到病房和我簡單聊了幾句,告訴我手術兩個多小時就可以結束了,讓我放心,然後護士和麻醉醫生來到病房,給了一針肌注之後,我被推向手術室,迷糊之中我感覺似乎來到一個圓頂的漂亮房屋,淺藍色的吊燈似乎又閃著五彩的顏色,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主刀醫生

我的手術示意圖和具體負責各個環節的醫護名單

有關手術排期和手術取消的事情,開始我很有些不理解,但是後來了解多了,也就理解了挪威這個講究人人平等的國家,在醫療方麵也是一樣的人人平等。當我的診斷明確之後,我的老板專程回到奧斯陸見他的好朋友,奧斯陸大學心外科主任談我的情況,主任說在挪威病人是可以隨意選擇醫院進行治療的,我可以到奧斯陸大學醫院去排隊,但是根據我的病情,他認為如果到奧斯陸可能排隊時間更長,因為奧斯陸病人更多,不如留在St. Olavs 排隊,他並沒有因為是朋友的關係而給我任何優先的承諾。在我的手術之後,我和護士們聊天,她們說急診手術經常發生,一旦發生,他們隻能按照病情輕重而做取舍,最輕的病人自然是最容易被取消的。

有關手術同意書和醫生的決定,我不知道為什麽任何簽字都沒有,但是從我看病開始的各種檢查到最後手術,一步一步的檢查治療似乎都是醫生替我做著決定,給我的感覺是這裏的醫生負責著病人的全部,根據病情做出決定而去執行,不需要征求和考慮病人的意見,這看起來似乎有些武斷,但作為曾經是醫生的我的理解是,這實際上是醫生承擔起了他們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沒有把決定權和責任推給病人和家屬,因為隻有他們才知道什麽是最應該的檢查和治療方法,而不是讓不懂專業知識的病人或者家屬來做選擇或決定。我感到這是和國內醫院最大的不同。這裏麵的內涵是醫患雙方最值得依賴的相互信任,也是作為患者最為感到安慰的!

回到我的手術。 我周二晚上七點入院,周三早上八點半進手術室,排在第三台手術,共有七位醫生(主刀和助手,麻醉,體外循環,超聲心動)和護士參加手術,手術後在單間一級重症監護室裏從麻醉醒來,一對一的護士一分鍾都沒有離開過監護,術後24小時轉入二級重症監護室依然是一對一的護士,在護士的幫助下術後24小時起床站立五分鍾,坐在椅子上30分鍾,床上康複活動一個小時,上下午各一次。術後48小時早晨起床後就基本不再回到床上,或者坐在椅子上。一整套的術後康複明顯促進了術後的恢複,使得開胸及體外循環手術術後48小時就可以下床走路上下樓梯第五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這是高質量手術和術後護理的功勞。而且這一切的高質量是發生在一個完全醫療免費的國家。

 

術後六小時在ICU裏,還在麻醉中尚未醒來,拍攝者是我的一位醫生同事。

手術醒來已是晚上七八點了,睜開眼睛現在還能記得的第一感覺是ICU房間裏的光亮度特別舒服,年約40歲的護士正附身給我擦汗,輕聲說你的手術已經完成,很成功,我將在這裏陪你到午夜,然後下一位護士會陪你到天亮。我口渴,因為氣管插管,嗓子也不舒服,護士不停的給我喂水,不時的往輸液管裏打藥。我迷迷糊糊的睡一會兒,醒一會兒,醒來的時候護士一定就在眼前,似乎從未離開過一樣。當我再次醒來時是另外一位年約50多歲的護士,一樣的微笑柔聲細氣,一樣的體貼關心。在她不間斷的處理之下,一夜很快就平安過去了。早上醒來做完基本護理工作之後,來了一位負責康複治療的小夥子,兩人聯手扶我站立起來讓我做深呼吸,站立五分鍾之後讓我保持直立狀態坐在椅子上,雙手上舉做些輕度的擴胸運動,然後繼續靜坐30分鍾後才回到床上。雖然有些累,但感到身上暢快一些,腦子似乎也清醒了很多。早上九點多鍾,麻醉醫師和另外一位醫生來到病床前查看病情和傷口,同時做床邊X光檢查,確認沒有出血情況之後,拔掉了胸前的兩根引流管。

 

中午離開一級ICU搬到二級ICU,這次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護士,利索勤快,大概三點多鍾,護士叫來另外一位護士,兩人再次聯手扶著我站立起來並做深呼吸,重複著上午的事情,然後在床邊的椅子裏坐了一個小時。一切正常,術後48小時,我從二級ICU轉回了五樓的普通病房,還是單間。第四天上午,護士來說今天應該洗澡換刀口的Band Aid了,我覺得自己可以洗,於是謝絕了護士的幫助,洗澡時打開Band Aid,看到了長長的刀口,有些可怕,因為Band Aid時防水的,刀口處居然一點水都沒有。換過Band Aid之後,護士說醫生通知明天可以出院了,我有點驚奇,連帶手術日,也才在醫院住了五天六夜而已。對於護理工作的感受是,除了高質量的細心護理之外,嚴格按照術後的 Protocol

操作也是值得讚賞的。

 

出院的過程稍微複雜一些,因為牽涉到術後的康複隨訪和繼續用藥。當天早上醫生和當班負責護士一起來和我交談,給了我一張手術示意圖和具體負責的醫護名單,告訴我實際的手術情況,詢問對於出院有什麽想法和顧慮,告訴我出院後主要的用藥情況和理由。醫生離開之後,護士接著介紹術後的各種康複可能性並根據病人情況推薦康複班,告訴我康複班開班時候會和我聯係去報到等等。介紹回家之後生活起居的注意事項,傷口處理以及發生需要馬上和醫生聯係的症狀,交代完一切告訴我可以自己安排收拾東西了,再過了一個小時,護士再來通知說出院電子處方已經開好(挪威全境都是電子處方,任何一個醫生開的處方在全國任何一個藥房都有備案,隻要報上名字和身份證件就可以拿到藥了),這時我就可以離開了。在挪威病人所有住院費用還有包括病人及其家屬的吃飯費用全部是免費的(病房裏的小餐廳24小時都有吃的東西可以隨意享用),但是出院之後的藥費必須自己支付,好在挪威的處方藥相當便宜,因為國家已經支付了90%。

 

一些補充,病人入院後隻歸屬科室而不歸屬哪一位醫生,也就是說病人並沒有自己的主管醫生,每一位當班醫生負責所有病人。因此病人的手術安排也完全按照醫生的值班安排,碰到哪一位醫生就是哪一位,我很幸運正好輪到那位很有建樹也是胸心外科主任的主刀。另外,挪威的科主任就是一個普通的行政職務,沒有太多的其他雜事和行政事務,除了參加專業會議,沒有什麽滿世界飛來飛去的出差,因此依然參加日常的手術安排,和其他醫生一樣輪流上台,基本上都有一台手術,而且還有參加一些疑難複雜的手術,因此他們的手技不會因為當上主任而荒廢,這個醫院的心外科每年大概做1500台手術,考慮到醫生的比例,實際每位醫生的手術量也是不少的。

非常出乎意外,整個病房裏基本看不到病人家屬,因為高質量的護理工作,病人家屬基本上不可能插手,因此也就沒有留在病房的必要。所以我太太和女兒成了病房裏唯一每天來看望半小時到一個小時的家屬,探視時間很隨意,但因為無事可做,她們也就呆上最多一個小時就回家了。住院五天,基本沒有見過其他病人家屬。

我很欣賞我在美國的大學同學和好友的點評,就醫術而言,對同種疾病的救治和預後的判斷力,全世界的良醫都應差不多。就承受治療的經濟能力而言,全世界的病人則大不相同。隻有不用從經濟上考慮救治的國家,醫生才是個純粹的醫者。挪威做到了。

後記:術後兩周,回到工作崗位;術後一個半月,獨自出差到巴塞羅那一周參加學術活動;術後兩個半月,和實驗室同事一起登山六個半小時,登頂海拔1600米的挪威瑞典邊境上的Skardørsfjellet山峰;術後一年,和實驗室老板一起到訪海拔3700米的西藏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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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北美平民2015' 的評論 : 挪威是歐盟和北約成員國,參與政治的主要方式是每年無償捐獻大量的銀子,政治立場並不含糊但不太走極端。謝謝閱讀!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謝謝閱讀!
北美平民2015 回複 悄悄話
富國人少,不摻和國際政治。
移民最佳選擇。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最敬佩醫生。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Tina_芬蘭' 的評論 : 看病需要預約是常態,挪威也不例外。專科醫生取決於城市,有些城市就是缺某種專科醫生,這樣的話等待時間就更長,比如我們這個城市缺皮膚科醫生,預約至少也要三個月,但是也看情況,如果 referral 的家庭醫生認為需要盡快的話,一兩天就能約上。至於理發,挪威倒是不缺,來自東歐和中東的移民開了很多理發店,隨去隨理:) 謝謝閱讀和評論!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總是糊塗' 的評論 : 是的,一種體驗。謝謝!
Tina_芬蘭 回複 悄悄話 看到挪威忍不住點進來。

我在芬蘭,沒看過別的病,隻看過牙,從小就牙不好。我的體會是芬蘭做什麽都要預約也就算了,

很多時候醫生都來自別的城市,本城市沒有某專科的醫生。比如我要種植一顆牙,預約要等一個

月,因為本城市沒有這個專科的牙醫,隻好請別的城市的牙醫過來。我就不明白了,我所在的城市也不小啊,怎麽就沒有這方麵的牙醫呢,還是別的診所有,而我去的這個診所沒有呢?可是我去的這個診所看著挺大的呀。

還有一個現象也挺奇怪的,老師貌似也缺。比如教某門課的老師也要從別的城市自己開車過來,她不僅來我們城市,也去別的城市上課,為什麽我們城市就沒有教這門課的老師呢?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課。。。。。

理個發,修個自行車什麽的也要預約,我問修車的可以現在修嗎?他說他忙,其實他在聽音樂喝咖啡,忙個P,我看就是懶!哈哈哈哈哈
總是糊塗 回複 悄悄話 給別人做手術的醫生自己體會一下被別人給自己做手術的感受,這是好事。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ocalappleseed' 的評論 : 您說得對。我在國內也做過醫生,等級製度實在嚴苛,而且非常浪費資源。大小醫院醫師水平參差不齊,對於疾病沒有統一的protocol也是問題。總之問題多多,很多都是積重難返的問題。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竹野' 的評論 : 的確,挪威確實人少國富,而且富裕得難以想象,所以基本很難作為比較的對象。
兵馬王的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星98' 的評論 : 我在加拿大也呆了十幾年,也在大學醫學院工作,可惜沒有能夠了解加國醫院的詳情。您的觀察很對,這兩個國家很相像的。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去過挪威的奧斯陸和卑爾根。表麵上看和加拿大差不多,沒想到其醫療體係是如此的人性化。
localappleseed 回複 悄悄話 回: “竹野:人少國富,其他國家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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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人少人多的問題,是管理水平的差異。挪威,美國和中國其實都是大約每300多人有一個醫生。但中國是人分若幹等級,比如局級和處級就有相當大的區別,可以是一群最好的醫生醫一個病人,或者是排幾個小時隊,看3分鍾醫生。
竹野 回複 悄悄話 人少國富,其他國家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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