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vinia 2005

stories told as travel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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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羅巴日記 1

(2005-12-18 20:09:26) 下一個

616-17      HTFD-NYC-PARIS

 

清晨7點,飛機降落在巴黎戴高樂機場。

 

人不多,過海關,認領行李,都很順利。

 

走出登機口,在入港大廳等候的人群裏沒有看到傑明。我揀了個角落站著等他,想看看他來了怎麽找到我。

 

大廳裏的電子公告牌上航班起落的信息已經變更了好幾次,仍然不見傑明的蹤影。我推著行李在人群中來回的走了幾遍,擔心他找錯地方。飛機下降的耳鳴仍在,周圍的人無聲的在眼前晃來晃去。我開始有點著急。兌換外匯的窗口就在公用電話旁邊,但換錢總要傑明來再作打算吧。我找到一個可以直接插信用卡電話。電話接通了,遠遠的在那邊聽到一聲“喂--”,我就不由自主地高聲喊起來,“你在哪兒?為什麽總是讓我等啊?”

 

兩個月前,傑明告訴我他在歐洲有個會議。那時我正在忙畢業考試,好要一邊安排父母來參加我畢業典禮的行程,之後陪他們從東岸飛到西岸到處走走。等一切安頓下來,我隻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從紐約到溫哥華打個來回,去申請出入美國和歐洲的簽證。

 

傑明總在電話裏帶著笑意安慰我不要著急。四月初他的小孩才出生,我很高興他還有心思出來玩,所以非常擔心會在什麽地方出差錯。越是擔心,故事就越多。在西雅圖的朋友剛剛同處了很久的女友分手,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就有點兒誤會,看他閉著眼睛呢喃的樣子象喝醉酒,我緊張的在他的公寓角落裏合衣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送我搭灰狗去溫哥華,我的心思紛紛擾擾亂的就象下雨的天氣。到了溫哥華,雨始終下個不停。一個人在冰冷陌生的街道上走著走著就流下眼淚來,為我刺痛的胃,為我這幾個月來的繃緊的神經,為眼前觸手可及卻始終無法把握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回到紐約,事情依然一波三折。直到最後一秒鍾,莫名其妙的希臘使館才放行了簽證,又在肯尼迪機場換登機卡的櫃台前解釋了很久,TWA的人仍不相信希臘的申根簽證可以在法國入境。

 

我坐在大廳角落裏的長椅上等著匆忙趕來的傑明。清晨的巴黎就在門外。回想起飛機降落時,在弦窗外看到清晨的巴黎籠罩在一片淡藍色的霧靄中,寧靜平和的樣子,很符合我這一刻的心情。對這座城市的印象也因此定格在這片淡藍色的霧靄中,直到這次旅行結束很久以後,我在芝加哥美術館看到莫奈畫中聖拉紮爾車站的火車冒著蒸氣進入清晨的巴黎時,仍然一下子熱淚盈眶。

 

每次見到傑明,都覺得他比記憶中,或想象中,更滄桑或更真實一些。我忍不住走上去摸他的臉,抱他的身體,仿佛這樣就可以感知和安撫他過去這半年所經曆的一切。傑明兩手把我抱起我的腳脫離地麵,又放開我看看,說我穿著夾克衫,牛仔褲,黃黃的臉看上去就象一個中學生。

 

傑明的語氣聽上去輕飄飄的,象空氣中的灰塵,我有點奇怪。

 

傑明的英文很糟糕,法文也隻能說出裏昂車站的名字,難為他一個人從市區坐巴士來機場接我。回市區的路上,我靠在他肩上同他輕輕的說話。果然,三兩句話後,他告訴我柳丹去加拿大的事還要再等半年。我心裏好象被誰砍了一下,突然覺得疲倦極了。但我不敢就這麽停下來不說話。傑明心裏也明白,我們仍順著剛才的情緒繼續說話。

 

下了車,我才覺得肚子餓。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好好吃東西。傑明說,這兒裏離香榭裏舍大街不遠,這個時間,大概隻有那兒會有吃的東西。

 

叫了出租車,司機動作慢吞吞的。傑明拖著行李站著不動,對我說,等他來搬。我用英文學著法文的發音告訴司機去香榭裏舍,他聽懂了。我望著車窗外明亮的巴黎街道,傑明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我想,半年就半年吧,至少還有希望和現在這一刻。

 

陽光明媚,時間離午飯還早,但香榭裏舍路邊的咖啡館卻坐了不少人。傑明不等人招呼,就找了露天的座位拉我坐下。菜單上的食物很豐富。我點了蝸牛。

 

傑明比我提前兩天到巴黎,不巧這裏正有一個規模很大的國際航空展,所以沒有在市區訂到旅館。傑明說,你猜我們住哪兒?

 

我搖頭。

 

傑明說,楓丹白露。

 

旅社慣常是小小的,各支各支的木地板。我掩上白木百頁窗,跳進狹小的洗澡間洗澡。洗完我站在浴室鏡子邊擦頭發,傑明站在旁邊看著我。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告訴你一件事,我和柳丹買了房子。

 

我的心猛地抽縮成一團,來承受這重重的一擊。傑明肯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大概也是想,親自說的實話,我會好過些。

 

我問,多少錢?

傑明說了個數。

什麽時候搬?

明年春節。

 

傑明的回答真實具體,我卻仍然很茫然。

 

傑明看出我不高興,臉色也不好看,皺著眉解釋說,那都是柳丹的錢。

 

我看著傑明的嘴唇在一張一合,但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外麵的太陽從白色窗棱中透進來,把浴室裏照得黑白兩半。眼前的鏡子中是刺眼白光,傑明站的那一邊卻一片黑暗,我瞪大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傑明拿著一張地圖,領著我在大街上走。我機械的跟著他。傑明說,在楓丹白露停一天,然後我們去遊萊茵河。

 

楓丹白露在巴黎東南郊,仍然要在裏昂站搭火車。我們在熙熙攘攘的車站買了車票和電話卡。周圍說英文的人很少,我們費了點力氣才找到去楓丹白露的火車。

 

火車一開動,窗外巴黎郊外的景色從眼前滑過,我慢慢哭起來。

 

傑明好象對我的反應早有準備,無可奈何的沉默。我注意到周圍的乘客,就慢慢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小心地擦眼睛。然後還同傑明說兩句話。好像我隻是偶爾讀了一本悲劇小說才感動的斯文的哭。

 

下了火車,他在一邊指點著,又搭了一小段公車,才拖著行李隨著他在楓丹白露安靜的小鎮裏穿行。

 

注意到路旁一家電影院掛著PEARLHARBOR的巨幅海報。

 

旅店房間仍然小小的。傑明打開行李,給我試他從北京帶來的衣服。衣服的款式顏色我穿全都沒有章法。我走進浴室把衣服扔進馬桶。

 

我想激怒傑明,好象在胸前插一把刀來發泄身體裏麵洶湧的情緒。

 

傑明拖我去吃晚飯。小鎮居然有一家中餐館。老板想是溫州人,同歐洲其它地方一樣,菜的味道粵不粵,潮不潮,餐具是西餐的樣式,用高腳大口杯先裝一大杯冰水端上來。我吃飯象吃藥,但不敢不吃,折騰了這麽久,不吃飯會死的。

 

晚上,分散注意力的東西沒有了,我陷入極度恐懼中。我緊緊抱住傑明,哭得縮成一團哀求他。

有人聽到聲音來敲我們的房門,問,小姐你還好麽?

 

傑明打開燈,看到我蒼白的臉上通紅的斑點,有些吃驚。他把我抱進浴缸,用熱水給我衝身體。幾個月來的緊張都在這眼淚裏釋放,我有點歇斯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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