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丘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1989年入夏，妻子聽得辦公室其它同事開始在家裏裝私人電話，感覺是個必需。因為帶團英語導遊經常得很晚才能回家，沒有電話，家裏的隻能幹等，她如果想讓他來接，也沒有辦法臨時通知。
當她向鍾賢勝說起裝電話，他先是小吃一驚。聽完妻子的理由以後，意識到十分必要，表示應該裝電話。
濟南比之上海、北京還是差一步。一般來說，隻有一定級別的單位頭目才會有一部公家電話。私家電話並不普及，既使安裝也是天價。
鍾賢勝的辦公室同事小葛聽說裝電話興奮不已，因為他的嶽父是市郵電局的處長，正好負責安裝這一塊兒。鍾本人沒有頭緒，有這個熟人引路還是必要的。
手續倒不太複雜，繳費3000大元，相當於一個工程師三年的工資，交完等候通知。
小葛中間穿針引線，幫助從郵電局那兒打聽進度。
很快，小葛在辦公室給鍾打招呼，說是星期五上午來裝。然後壓低聲音悄悄地說，準備好午飯招待他們。鍾賢勝心裏疑惑，我給你3000元，為什麽還要到家裏吃飯，明顯的不符合程序嘛。疑惑歸疑惑，礙著同事關係麵子，又不便這麽說。自我開解到，三千大洋不是小數，既然能出得起，還能在乎這一點小錢嗎。好像說得通，那就這樣吧，沒問題。
裝電話來了七八個人，讓鍾驚訝，二居室單元塞得滿了撲騰的，沒地方站。幾個人一窩蜂湧進來，七嘴八舌比劃一通，在屋裏查看電話安放位置及其它地方包括臥室走線的天花板，完了，又一窩蜂跑到涼台，外麵幾個人占滿了，剩下幾個人在臥室裏閑聊。
鍾賢勝這邊埋頭廚房，稀裏嘩啦洗菜，劈劈啪啪剁肉，切菜，再滋滋啦啦炒肉燉魚地忙乎半天。十一點半左右，這些人在房間裏來回走動，好繁忙的樣子，陽台上高呼小叫，好像在進行一個巨大的工程。雖然就扯一條電話線進屋，這陣仗最起碼說明安裝是嚴肅的。
十幾分鍾以後，在會客間，他們交待鍾賢勝試用電話。
叮鈴鈴，撥碼轉盤一個號轉一圈半圈的，好大一會兒終於撥通。
妻子接了電話，聲音清晰，一切安好。夫妻兩人在電話上確定聲頻質量沒問題。
謝了，諸位，大家辛苦了，來吃飯吧。
低音炮戰鬥號角響起，七八個人紛紛落坐。筷子飛快，吞咽有聲，鍾能感覺飯菜美味在他們的痛快咀嚼中四向噴濺。年輕人吃飯快，風掃殘雲，碗幹鍋淨。並不客氣，這一幫子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推碗起身，心滿意足地跟著頭兒走出去，偶爾丟下一兩個響亮的飽嗝。
鍾賢勝心裏並不爽快，感覺好沒有必要，一種被人活宰的小煩。
看得出來，這個安裝活兒也就是兩個人一個小時的工。
這一切是同事小葛的安排，討好了老婆，討好了嶽父，得點回扣。鍾賢勝想想也是，自己出錢，出力，裝了價格奇高的電話，而同事從中得了所有人情，順便撈點兒外快，雙贏啊。
不煩那麽多，罷。
半年以後，已經留學美國的妻子來電話告訴鍾賢勝，現在美國領事館簽證容易，趕緊去辦簽證。
出乎意料得順利，學生家屬F-2簽證啪地一聲蓋下來，批準了。
馬上準備出國，電話自然不能放在房裏，這套房要上交給單位，新來的人肯定不願意付￥3000買電話。
小葛樂嗬嗬地又來了，你們的電話我幫助聯係給甩到唐書信家裏，怎麽樣？
唐書信是他老婆那個部門剛提拔的科長，沒有資格裝公家電話，那麽小葛就替他想好了。
鍾賢勝答應，反正大家都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為什麽不可以，好，沒問題。
問題是唐書信自己不來說，小葛並不提補償鍾賢勝交的電話款。他暗示說，別的人出國就把家裏的東西全部免費送人。
說起來美國是個有錢的地方，可是與鍾賢勝有什麽關係。夫妻倆身無分文到美國，一切都是未知數，他們現在需要的是幫助，而不是把他們撕分了。
然而國內的人們管不了那麽多，在心裏早就把他們夫妻倆嚼碎了。鍾賢勝一分錢沒有得到，那條電話線就由小葛做人情免費送給唐科長。
鍾賢勝拉著裝滿衣物的行李箱，一個人孤獨走向機場，被十幾年的朋友“趁火打劫”確有一點兒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