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丘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休戰書
任查，也就是公認的老任，幾個月就滿60，說感慨吧，也沒有那麽矯情，就那麽回事兒，日子一天天過。
最近在調整心情，要把心頭小魔症幹掉，體麵結束煩人的罵戰，也就是他與索菲亞鬧得滿城風雨的口水戰，這以後的日子就沒心煩了。
話得從頭說。
任查是個按摩工，敗頂，肚腩微凸，身高馬大，有力氣，一般的國人尤其女人在他的手下如同揉麵團。麵相嘛，本人挺有自信，總是愛講年輕的時候是帥哥，不亞於周潤發。然而50歲不到，甲亢眼便不斷往外突出。現在一不小心用力過猛，眼球擠出，隨時會脫眶，他熟練地按按眼睛，一切回複正常，真懷疑畢加索畫的比目魚眼睛就是從他得到的靈感。
注意，他不喜歡別人喊他任查，一次被喊成人渣，很不爽。所以，自我介紹老任。
幹活時，會與客人拉家常，天南海北倒也健談。
一般用力按下，客人會說，喲，好舒服，很酸。
老任就會認真地說，這就對了。說明你這兒氣血瘀滯，經脈不通。然後立即說，誰人到我手下沒有不說好的，我這是祖傳十幾代人。說到我高祖父就不得了，他可是慈禧太後禦用太醫。針灸推拿那是名震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要不怎麽會被老佛爺選中。
哇，了不起哎。客人自然奉承。
要的就是這一聲哇。老任性子來了，繼續說道，我打小就學中醫，這五行你知道吧？
知道一點，金木水火土。客人心怯應答。
那五行相生相克呢？
不知道，說不清楚。客人真不知道。
甲亢眼冒出興奮的火花兒，慢條斯理娓娓道來。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說著，拉著，這時間飛快地過去了。客人很滿意，對老任的博學很是佩服。
有了口碑，就有了更多客人，也有別的按摩店請人。
他服務的這家韓國按摩店約莫一年了，這兒小費好，例如會有當地白人來做按摩，她們的小費要更高些。
第一次接待中年白人大媽，胖，脫光衣服，反躺在按摩床上的時候，讓老任吃驚匪淺。一輩子沒見過這麽白的人，皮膚好細膩喲，當然還是那一對碩大的屁股讓老任的甲亢眼沒努力也跑出眼眶，他不時地用手去按眼睛。白人娘們的皮肉摸起來真舒服，這才是真正的大發麵團。老任的英語很爛，無法交流，恰好讓他專注於按摩。嗨，任誰也扛不住這等誘惑，老任感覺來性，拚命壓抑蓬蓬跳的肥膽兒，這一通按摩，女人在下麵呻吟不已，老任在上麵直按眼球。
他媽的，還有這麽好的事，在中國店裏，根本見不到好女人。
老任受了刺激，直呼這一輩子白活，掙的錢不肯花，省吃儉用，就這樣，老婆還跟人家跑了，哪兒講理去。天天晚上看黃色錄像，腦子裏幻想著巧事，日子打發得隨便了些。
他決定去逛街。
緬街上有很多站街女，說什麽得來一回，不能白活是不是。
街上的女人價錢還行，$60-$80，可是人太老了些，屁股不夠大，沒有那個白娘們性感。他不好意思搭訕，因為第一次，沒摸著門道，還是回家了。翻看網上有年輕的，可是價錢翻了一倍。錢可是一個子，一個子掙出來，省出來的，老任舍不得，既然逛街沒經驗，咱就從簡入手嘛，自我說服能力夠強。
現在住的單間每月$500，他挑的最小房間，本來兩居室被地主隔成四居室，人多上廁所，洗澡都不方便。
買菜呢，如果那家超市哪怕比這家便宜一毛錢，他也會趕過去省一毛錢。平時也不敢交結朋友，根本沒有聚會吃飯這一說。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下定決心找站街女，盡量找年輕點的，好看點的，屁股大的。
他激動，第一次找妓女，一個素不相識沒有感情而言的人，他有說不出來的疑惑。恐怕別人認出他來，特意起了假名老李。女人自我介紹索菲亞。
他很得意，索菲亞豐腴的身子比那些國女客戶好很多。尤其做那事的時候，與按摩的感覺大為不同，最主要的，他似乎擁有一個可以隨便使用的女人，一個女奴。老任騰然就有了主人翁心態，這個女人是我的。
索菲亞是個老手，把老任伺候得欲火烘烘，甲亢眼像火山不斷往外湧，渾身舒坦飄忽。這個索菲亞火候拿捏得真準，足足做滿半個小時，然後送老任至巔峰。
老任生怕嚇著索菲亞，始終使勁閉眼，隱忍隨時發射一樣的痛苦。
太滿意，太滿意了，老任驚呼。這是發自內心的感慨，多少年沒見葷腥，快成和尚了，連打出來的嗝都素氣。
男人有時候得有男人樣，平時省吃儉用，這時候可不能充孬種。再說了，自己靠小費收入，人家給的多自然就開心，同比心嘛。腦海裏又閃現那個白女人給他50%豐厚的小費，令他開心了好幾天。今天，咱也得大方。於是給了$120，100%小費，索菲亞笑得開心，老任笑得撕心。
第二天，在屋打整，準備上班，門口閃現兩個人，一個是對過房間的租客王姐，再一個非常眼熟，定睛再看，這不是索菲亞嘛。嚇得老任趕快低頭，而那邊業已發現是老任，索菲亞欲言又止。
這一切怪異的緊張在王姐的眼裏那就是放電影一樣的清晰，一切都看明白了。索菲亞是她的朋友，她幹的營生還是王姐早年介紹的，心知肚明，不說破。
老任回來很晚，可是大家回來都晚。
老江過來，低聲說，你還好吧？
老任莫名其妙，從來不這樣問候，什麽意思。
老江壓低聲音，你不癢吧？
老任被蠍子蟄了一般，往後退一步，立即用手按眼睛。老江陰險啊，不敢問，隻想等老江說透。
老江詭秘地說，那個女人有病，你不知道？
老任知道壞事了，第一，肯定是索菲亞告訴了王姐，王姐又透露給老江，第二，這病，我的天，該不是艾滋病吧。膽兒開始出現撕裂聲，驚駭無比，這年頭！
老江和藹的眼神注視著他，按理說，戴套了就沒多大問題。
老任又吃一驚，索菲亞讓他戴套，他死活不幹，女人說那得加錢。老任滿腦子想幹事，哪裏聽得進，爽快就答應了，也沒問加多少錢。
那她是什麽病？老任再也沉不住氣，主動發問。
那還能什麽病，性病唄。老江倒豆子一般，全說了，讓老任放心不少，恨不能擁抱老江一下。
老江回自己房間後，老任這邊趕緊跑進洗手間，打開所有燈光，褪下褲子，仔細檢查，沒有異樣，至少不癢，沒有紅腫，沒有泡泡。天呐，明天該會起了吧。我的天，一輩子就怕這事兒，怎麽犯渾了呢，都是被那個白女人鬧的，這嘛事兒！
一夜沒睡得太實在，想了無數辦法，得找索菲亞討個說法。
第二天，紅腫如期出現了，瘙癢得緊。偷偷向老江打聽，老江給他指出，緬街西41街靠右有一家診所，趙醫生那兒有藥，費用低。
老任心急火燎地見了趙醫生，本來還覺得挺不好意思，可是見到趙醫生死人一般的麵孔，老任突然感覺這就是個稀鬆平常的病，醫生說吃中藥敗毒丸，再塗抹西醫止癢膏，雙管齊下，慢慢就好了。
老任開始高興起來，現代醫學了不起啊，這要擱在我高祖那輩，連皇上都死翹翹。我有福，造化大，命硬。老任脫胎換骨般的輕鬆，升華一級，具體升到哪兒去了，不知，沒必要知。
出得門來，他暗暗告誡自己，以後無論如何不能再幹這事。繼而一想，不對，幹還是要幹，隻是要戴套，生命第一嘛，他自我欣賞地笑了。轉念一想，絕不能輕饒了索菲亞這個害人精，她必須接受教訓，接受懲罰。
索菲亞開門營業第一時間，老任憤憤衝進去，陰陽怪氣指著索菲亞，激情飽滿怒斥道，好一個賤貨，我對你這麽好，給你這麽多小費，敢說在法拉盛，就我給你小費第一多，你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方的人。你也太壞了，對客人不負責任，簡直就是要奪人命！巴拉巴拉，說地氣喘籲籲，對方根本沒有插話的空隙。
好不容易待老任停下，索菲亞辯解，當時說了，你不聽，非得那樣，怪我嗎？
不怪你，嘿，說得輕巧。我被你傳染上了，你得給個說法！老任按按眼球。
你滾吧，還說法。幹都幹了，還想提上褲子不認賬，沒門！索菲亞顯然惱了。
兩個人情緒杠上了，越吵，聲音越洪亮，越吵，越覺得對方死不講理。漸漸地，聲音小了，也沒吵出個結果。
索菲亞門前開始上客，老任生怕別人認出來，便低頭快速離開，心頭一股惱氣。
回來見到王姐也沒有好腔，這個長舌婦，平時我對你多好，這個事你就胡亂說，路人皆知，我個大老爺們被你醃臢死了。
說話間就難聽，王姐也火了。
沒出息，這種事又不是別人逼你去的，怎麽可以怪別人。
老任吃癟，無言以對，回房擦藥膏。
想想氣不過，又衝出房間，對著王姐嘶吼，你這是犯法，美國有隱私法你知道不？隨便暴露傳播人家隱私就是犯法。我哪天非得找律師告你。老任自覺懂法。
喲嗨，掙著錢了，說話氣粗啊。你怎麽給律師說，說你霸王硬上弓，得了性病？王姐本來就是這行出身，對付老任這隻老雛，綽綽有餘，再不客氣說話。你這麽有錢，能請律師，這個月的水電費你怎麽還欠著！
鼓鼓的皮球被紮一針，老任這二次吃癟，上麵甲亢眼暴突，底下瘙癢吃緊，又折回房間。
看著老任的慫樣，王姐哭笑不得，罵道，就是個人渣！
再一個星期還沒見好轉，又讓老任生氣。對，應該把錢要回來，我掙錢難道容易嗎，最起碼得要回小費那部分，$60。
索菲亞氣得發抖，你還是男人嗎?當時我告訴你，不戴套要加錢，你答應的。其實，你根本就沒給小費，好不好。我沒給你討小費，便宜了你，結果你倒反過來問我要錢？這是什麽理！
王姐很快知道這件事，在廚房裏嘟嘟囔囔，真少見，哪裏想到這麽渣，就是個又老又臭的人渣。
任查最怕人家喊他人渣。這下點燃火藥桶，炸翻天。
不過，他開始心虛。索菲亞說得對，她是說要加錢，好像也說了個數，他沒注意。現在加上王姐這邊起哄，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再過幾個星期，老任不提討錢的事兒，因為已經變成引火燒身。認識他的人現在的眼光變了，電磁彈集束，對準他的襠處，灼熱難耐，令他難堪不已。
光身子走在街上，把紅腫的隱私暴露眾人眼前，什麽感覺？老任更加心虛。
再這樣下去，恐怕工作不保，再找工也難，得不償失，得趕緊收兵。
通過老江給王姐透話，不要再提這事兒了，我認錯。老任誠懇。
王姐說，口說無憑，得寫下來，不再鬧了。
其實，索菲亞也被他鬧得心神不定，影響生意，隻是苦於沒有好的辦法。
任查有文化，打開電腦，反複斟酌字句，書寫打印幾份《休戰書》。咱也不能完敗。要表現出如下幾點，我為人大方，重情義，為潔身自好，好男不給女鬥，主動宣布休戰，彰顯君子之高風亮節。
在住處，還有索菲亞工作必經地幾處電線杆上張貼。
休戰書
針對按摩女索菲亞的特別文化行動業已取得勝利。
憶及與索菲亞也曾有過短暫的甜蜜時光（半小時以一小時計，小費不菲）；自即日起永久休戰，井水不犯河水。
此告。
索菲亞不滿意，王姐勸導，男人死要麵子，他要這麽寫就這麽寫吧，反正他不來鬧就行，神經病！
老任算是得到索菲亞認可，又為自己擺平事情的超凡能力自我感動一小把。
這件事到此結束。
盼隻盼那個肥美的美國白女人再來做按摩，碩大的屁股夠他享用了。
老任心底石頭落下，加之有了新的人生目標，決心從此不去逛街了。
按按眼睛，然後拱進洗手間繼續抹藥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