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八年,公元一九四九年的元月五日,以江蘇徐州為中心的徐蚌會戰亦即淮海戰役已近結束,國共內戰勝負基本定局。
共產黨策劃的炮兵營起義業已成功,以國軍炮兵營長王天福為首的全營官兵完成與中國人民解放軍對接儀式,宣布投誠,並立即調轉炮口,轟擊國軍。兵敗如山倒,國民黨軍隊開始南撤。
然而,炮兵團長楊世群不願意投降,選擇與國軍大部隊一起撤向台灣。團長夫人石娟雖然美貌如花,隻是手上牽著一個孩子,肚子裏的孩子馬上就要生產,實在無法跟隨大部隊南下。楊團長危難之際,委托手下的單身營長王天福照料一家三口。楊王二人自小一起從老家出來參軍,打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就答應下來了。團長灑淚揮別,再也沒有了音信。
後來才知道,王天福是中共地下黨員。帶領部隊起義以後,擔負保衛賈汪煤礦的責任,並被委以副礦長職務。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王天福認定國軍葬身大海,楊團長已經為國殉難。加之生活不便,於是,決定與團長太太結婚,以便名正言順地照顧娘仨。
石娟節哀順變,本來就與王營長熟悉,這一段時間王對他們娘仨的細心照料,讓她深受感動,因而心甘情願跟著老王過日子。兩個人恩愛日增,無聲無息努力生產,一口氣又生了六個孩子,最小的叫小八。頭生兩個閨女按照兩個主要曾經作戰的城市起名,兒子們則是順著楊團長的大兒子,二兒子,老大老二排序下來。
現在,全礦的人隻要說石胖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倒沒有多少不尊重她的意思,晚輩們見了還是恭恭敬敬喊石姨。隻是說石姨有好命,困難年月也能吃得很胖,讓人瞎猜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好東西,可是按她自己的說法,喝涼水都長肉,其實是一種病,虛胖。
王營長卻是極其地瘦,身體板直,兩眼炯炯有神,渾身上下透露著軍人的剛直氣息。
石胖子嗓門高,每天為了孩子,從早到晚喳喳呼呼,一家十口人吃三頓飯,相當不容易,然而他們的孩子在礦上卻是最幹淨整潔的一群。剛開始,他們住在日本人留下的洋房裏,文革來了,王天福雖然沒有受批鬥,但還是被迫搬出別墅,住進一個獨門獨院的四間大瓦房裏,一切依然順順當當。
然而,事情起了變化。
公元一九八七年,民國七十六年,國民黨主席,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宣布解除戒嚴,開放黨禁,開放台灣老兵回鄉探親。
當年那些從徐州撤退的,目前健在的老兵像潮水般回湧。
南方開往徐州的旅客列車上站滿了台灣歸來尋親的單身老男人,有的沉默寡言,焦急地看著窗外,有的竊竊私語,言語裏透露出對家鄉的過往印象。他們的穿著也是標準的台灣老人正裝,一身廉價西裝,係著鮮豔的領帶,頭戴或白或灰的旅遊帽,腳蹬白色旅遊鞋,乍一看有點兒不倫不類。不管它了,也算是衣錦還鄉吧,回鄉心切歸心似箭。
早已退役的團長楊世群頂著滿頭灰發,一臉皺紋,夾雜在人流中,提著旅行包,一路顛簸,下了飛機,上輪船,下了輪船爬火車,下了火車擠公交,奔波將近一個星期,鬼知道,竟然準確無誤地摸到了賈汪煤礦。
盡管思想有所準備,可是當他見到分離38年的妻子和兩個早已成家的兒子,悲喜交集,緊緊抓住兒子的手,坐在王天福家椅子上號啕大哭。
38年來,朝思暮想,輾轉難眠,不知道妻兒三人是死是活,心下悲戚。反攻大陸未成,竟然一直沒有再婚,因為總也不能忘懷石娟,內心的煎熬讓他經常從噩夢中驚醒。
現在看到了她們娘仨個個都好,怎能不激動萬分呢。
為了讓她們說話方便,王營長帶著其他幾個孩子去看電影,然後在食堂用餐。
一大家人再次一起坐下來的時候,楊團長起身給王兄弟抱拳作揖,對兄弟的如山恩情表示沒齒不忘。
難題擺在眼前,這日子以後怎麽過?
楊團長不能說話,沒有太大發言權。王營長也不能說話,石娟原來是團長太太,雖然與我生活幾十年,但如果石娟願意與前夫繼續生活,他也不願阻擋。那麽,現在就看太太石娟本人的意思了。
38年風風雨雨,老王對自己那是嘔心瀝血,愛之入骨,石娟早把老王當作自己人生依靠,踏踏實實生了一大窩孩子,並不會因為老楊的歸來,再去與他重歸舊好一起生活。石娟依然跟老王,至死不變。
太太表了態,這個看似複雜的大事情竟然舉重若輕地解決了。
基於此,兩家人做出了各方都能,而且都樂意接受的決定:
1)老大,老二改回楊姓;2)石胖子依然與老王在一起;3)楊家老大把親爹楊團長接回家,負責養老送終。
石娟,石姨,石大胖子竟然有將軍之風,關鍵時刻指揮若定,令世人歎羨。
雖然一家人變成了兩家人,可又是分家不分心的一家人。你說,這該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