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市的一生: 7. 窮日子,窮開心
媽媽在雲林的那一段日子,記憶總是和地瓜、地瓜田有關。地瓜田是她生存的戰場,在戰場上她會一直不停的搜索下一個目標,腳底在掘土探索的同時,眼睛像雷達探照著前麵,還有沒有被不小心遺留下來的收成。
九零年代末,母親陪外孫們看電視,迷上電視劇裏的女英雄Xena 。每當媽媽說起她撿地瓜比別人多時,總是兩眼放光。我好像能看見一個背著竹簍,手握地瓜,腳踩田壟,昂首挺胸望向前方的台語版Xena。
在聽了許多地瓜田裏的光榮戰績之後,我突然有個疑問:「地瓜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嗎?難道沒有人種稻子?」
媽媽頓了一下,女英雄也有害羞的時候。她說:「我不喜歡水田裏一腳踩下去沒有底的感覺。更怕爛泥裏像水蛭一樣會吸血的小蟲,黑黑小小的就像縫衣線那麽粗細而已。」
英雄也是有恐懼的。
我曾讀到Franklin Roosevelt 的這麽一句話“Courage is not the absence of fear, but rather the assessment that something else is more important than fear.”
我媽媽肯定沒有聽過這句話,卻是它實實在在的實踐者。
稻穗的經濟價值比地瓜高。隻要有機會媽媽還是會去水稻田裏撿稻穗。撿回家的稻穗就拿去碾米廠,稻穗的價值有好幾層,最外麵是殼,第二層是粗糠,最後才是米。穀殼拌雜菜葉可以喂雞,粗糠加水拌糊了喂鴨、鵝,讓他們快速長胖,在市場上賣個好價錢。
價值最高的就是米了,碾米廠留下一部分當工資,剩下的通常拿去換成錢或者換其他的油鹽雜物。所以媽媽小時候從來沒有吃過米飯。端午節更別想有粽子。有時候運氣好能吃到一口粽子,那也是別人送的,多半是阿嬤的雇主,或碾米廠和米店,發善心多包了一、兩個送給他們。
沒有任何糧食可以撿的時候,媽媽就跟阿嬤去河堤邊割野草,拿回家曬幹,然後會用曬幹的甘蔗葉,把野草捆起來, 用這樣的甘蔗葉和野草當柴火,才能持久,不然一把野草放灶裏,還沒有發光就燒成灰了。
媽媽有時候也會拿畚箕去淺溪撈小魚,撈到的魚回家用鹽炒炒特別好吃。去溪邊玩水也順便洗洗,他們平常就是一盆水先洗臉擦身體最後洗洗腳。阿嬤讓他們姐弟幾個在床沿排排坐,洗洗擦擦就睡了。
我想這樣的儀式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他們勞動了一天,眼皮早就耷拉下來了,那還等得到洗洗睡。
後來我聽一個神父回憶他小時候在愛爾蘭的生活。他們兄弟姐妹有十個。每個星期的大事就是禮拜六洗澡,因為隔天要上教堂。
那時候燒一桶熱水非常不容易,所以隻一桶水就洗遍了十個兄弟姐妹,而且是盆浴不是淋浴。從老大開始一個一個來,神父是老幺,所以到現在他都還弄不清楚,究竟是洗澡之前比較幹淨,還是之後?
媽媽兒時在雲林的那一段日子,生活甘苦,總是有甘有苦。還有一大群堂姐妹,有爭吵,有歡笑,很快的這樣的日子就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