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雅濤
小說原創，專注都市青春，愛情家庭婚戀小說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西雅圖的三月，乍暖還寒。經過一整個冬天的冷雨寒風的洗禮，樹枝開始長出嫩綠的枝椏，初現的花苞含羞帶笑，空氣中彌漫著那甜膩膩的花香。濕漉漉的草坪碧綠碧綠的，偶爾一隻小兔”嗖”的一聲竄過。它們也熬過了這幾個月的濕冷冬日。
女兒的暴食症好轉了很多。我們一家平緩地過著日子。我想著4月的春假也許應該安排一個家庭旅行。就是我太忙了。
雖然是同父同母生，但兒子和姐姐的性格很不一樣。女兒有上進心，有規劃，有自製力，一旦設定了目標，就一定會達到。
兒子從小就懶散，貪玩，得過且過。小的時候，我沒有太管他，到了高中，開學第一個月，他就得了兩個C，一個B。嚇了我一大跳。
兒子是學校的足球隊的主力。一次周一晚上的比賽是在北麵的一個很遠的學校。
那天是一個很冷的陰雨天。對手很強，比賽異常激烈。我凍得哆哆嗦嗦地坐在看台上看兒子踢球。零比三慘敗。
我從看台跑到球場外沿。我看到兒子和他的隊友們都渾身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一張張稚嫩的小臉也都髒兮兮的。一個個耷拉著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揮手大叫兒子。我再忙，場地再遠，我都盡力去看兒子的比賽。比賽結束，我也都會跑到場外向兒子打招呼。我希望兒子看到媽媽對他的支持。
兒子大了，越來越喜怒不形於色的裝酷，但每次他在賽場外看到我，他總會笑嘻嘻地朝我揮手。我知道兒子喜歡我去看他踢球。
但那天，兒子抬頭看我的時候，眼神明顯的不耐煩。他朝我做了一個”走遠點兒”的姿勢。我立刻識趣地”滾”遠了。
等兒子回到家已經晚上9點了。趁著兒子去洗澡，我抓緊時間熱好飯菜，放在餐桌上等兒子吃飯。
過了一會兒，穿著短袖T恤衫的兒子過來了。我注意到他的手臂兩側都有很多烏青的瘀傷，黑紫色的一塊一塊，觸目驚心。他們日常訓練很苦的。
我和前夫都是大學霸，學習基因應該有。我也一直鼓勵引導兒子喜愛讀書。送他去補習數學，補英文，學編程。像所有第一代華人移民一樣，我希望兒子學習成績優秀，進名校讀大學，大學畢業後找個好工作。
但是兒子沒有像別人家的華人孩子一樣，愛學習愛讀書，參加數學俱樂部，機器人俱樂部。
他長成了一個很喜歡踢足球的體育娃。
白天兒子的數學老師發了短信，我知道明天他有考試，於是我心急火燎地催著兒子吃飯。姥姥收拾了碗筷，我開始輔導兒子學習。
輔導兒子學習是我最費力的一件事。兒子好比我最難纏的客戶，一副我欠他的樣子。
那天晚上兒子在球場上摔了一跤，輸了球，心情也不好。等到晚上開始學習的時候，他又累又痛。
我看著他那疲憊的樣子，越發煩躁。他這個破球，按我說，早就不該踢了！
等我開始陪兒子學習，我發現兒子幾乎每道題都不會。
“你們的作業怎麽這麽多？”我抱怨著，看看手機，已經11點了。明早他7點40就要到學校。
兒子一邊做題，一邊嘟囔著：”這個數學老師特別討厭！他上課都不教我們。”
我驚訝地說：”上課不教？那你們怎麽學？”
兒子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說什麽。
我說：”這可不行，我要給老師寫郵件，怎麽能上課不教！”
兒子問了一個問題，我左講右講他都不明白。
我實在忍不住：”你上課到底有沒有聽？你怎麽什麽都不懂！”
兒子把筆一扔：”你講得根本就不對！”
我直衝衝地說：”我哪裏講得不對？你連最基本的概念都不清楚。你上課在幹什麽！”
兒子也凶起來：”我根本就不想學數學。我都是為你在學。”
我嗖地站起身，指著兒子的腦袋瓜說：”為我學？為我學？什麽叫為我學？你不學習能幹什麽？你將來怎麽養活自己？你別以為你球踢得好。我告訴你！你不好好學習，我馬上就電郵你的教練，不允許你參加訓練！”
兒子的臉肉眼可見地變白，又由白變紅。他也嗖地站起來。
他大聲嚷嚷道：”那我就再也不上這個破學了！”
我看著已經比我高半個頭的兒子，滿臉通紅，一副要吃掉我的樣子。我心想，我為了你們，起早貪黑，你的每一場球賽我都去看，今晚都快凍死了。你還一副為了我學習的樣子，還這麽凶！
我怒吼道：”你不學習，你就滾！滾出去！”
老媽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老媽揮舞著雙手，急得不行：”這是怎麽了？孩子很累。今天不學就不學。”
我轉手指著老媽：”你別管！”
老媽小聲說：”這麽晚了。算了。別吵了。”
我沒理老媽，轉眼瞪著兒子，兒子也氣哼哼地瞪著我，我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兒子的眼神變得陰鬱。我的心一緊。
兒子呼地轉身衝向門口。
老媽像個鴨子一樣撲騰起來，她一疊聲地叫道：”別走別走。寶寶，寶寶！”老媽轉向我：”你瘋了。這麽晚趕兒子出門。不學就不學！快快，快攔著他。”她看著兒子快步開門，又伸著脖子對著女兒的房間叫：”大寶，大寶！弟弟要出去！你快出來。快點！”
老媽嘶啞的嗓門穿透整個房子。這時我已經開始心慌意亂，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兒子出了家門，我的心亂成一團。
老媽像顆子彈一樣彈過來，推我：”你快出去找小寶。你這個脾氣啊。快點！”
女兒也出來了，她說：”媽，你開車，我們出去找弟弟。”
我一把抓過車鑰匙。我和女兒開車出了門。
外麵的雨嘩啦嘩啦的。三月的西雅圖雨夜還是挺冷的。
我非常討厭西雅圖的雨夜，陰冷潮濕都不提了，主要是很黑。沒有一絲光亮的那種黑。
我慢慢地開著車。雨刷像瘋了一樣極快地左刷一下，右刷一下，前麵的車窗上留下一條條的水紋，車刷發出的刺啦聲很是刺耳。
女兒像一個偵探一樣盯著車窗外。
“弟弟在前麵！”女兒突然大叫道。
這是離我家很近的一條小街，周圍都是住家。
雨中兒子穿著到膝蓋的運動短褲，光腳噠拉著一雙拖鞋。兒子的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套頭衫，套頭衫自帶的帽子套在他的頭上，他弓著腰，縮著脖子，慢慢地朝前挪著步。
我們的車開到了兒子身旁，女兒搖下了車窗，叫道：”傑森，上車。”
弟弟回頭掃我們一眼，繼續朝前走。
我看見他的臉上都是雨水。他一腳踩進路邊的一灘水中，泥濘的水花濺起，他光溜溜的小腿上都是泥點。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麽。女兒轉頭對我說：”停車，我去叫他。你別下車，你們不要在馬路上吵起來。”
我踩了刹車。女兒靈巧地跳下車，跑到兒子的麵前。
我在車裏看著我的一雙兒女，站在一盞昏暗的路燈下。兩個人都淋濕了，女兒在說著什麽。她伸手拉了一下兒子的胳膊，兒子強壯的身體一晃，甩開了女兒。
路燈下的雨霧蒙蒙的，像飛舞的小蚊子。
女兒不說話了，轉身朝我來。
帶著一身寒氣，女兒鑽進了車。
我急衝衝地問：”弟弟不肯上車？我下去叫他。”
女兒攔住我：”等一會吧。他還在生你的氣。”
我的電話響了，是老媽打來的。老媽年邁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找到弟弟了嗎？你說這麽晚你罵他幹什麽呢？學習不學習有什麽了不起，現在孩子不見了，你說怎麽辦？”
我安慰她：”找到了找到了。他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你不要擔心，你早點睡吧。”
女兒緊張地看著我跟姥姥通話。
老媽還在囉嗦些什麽，我掛了電話。
女兒突然叫了一聲：”弟弟去哪了？！”
我抬頭一看，站在那盞昏暗的路燈下的兒子不見了。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心裏在叫：”我的天啊！天啊！”
女兒嚶嚶地哭起來。雨刷刺啦刺啦地瘋狂地左劃右劃。我渾身冰冷，雙手發抖，我緊緊地捏住方向盤。我緊繃繃地坐在車裏，明明坐在駕駛座上，我卻感覺我的半個屁股懸空著。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該怎麽辦？給朋友打電話，叫她們過來幫我找弟弟？給誰打電話呢？吳總？小蘭？”
我的腦海裏突然劃過張勳的臉龐，和他那雙溫柔的眼睛，我揮拳捶了一下方向盤，暗罵自己：”你要去死嗎？你還要不要點臉，給他打電話？”
我砸方向盤的聲音有點大，嚇得女兒停止哭泣，呆呆地看著我。
我啞著嗓子說：”我們慢慢開車找他。弟弟膽子小，這麽黑，他心裏一定是害怕的。走不遠。”
女兒點點頭：”好的，媽媽。”
我慢悠悠地開車繞了幾圈。從我家朝北開是居民區。剛才我就是在居民區找到兒子的。現在晚了，又濕又冷，街道上空無一人。每隔十米有一個孤獨的路燈。燈光下是灰白的雨絲。
一棟棟的獨立屋，沉默地立在路旁。房子裏透著暗淡的燈光，好像是沒有人的空屋，我知道裏麵都有住家，隻是看著像沒人。
我對女兒說：”你不要擔心弟弟，我們這個區很安全，弟弟是個大男孩，不會出事的。”
女兒悠悠地說：”昨天你還說鄰居家的車停在外麵，被壞人砸了車窗戶。”
我心想，你這個孩子，真是哪壺不響提哪壺。
我決定朝南開。我家的南麵是我們這個郊區小鎮的市中心，有公園，餐廳，商店，要熱鬧一些。我想兒子也許跑到那裏去了。
我們在main street上慢慢地開著車。這條小街有一些酒吧還開著，酒吧裏客人不多，黑沉沉的雨夜中，玻璃窗裏的燈光像是鬼火，裏麵有零星的客人。我們從車裏隻能看到一個個黑綽綽的人影。
我們的車路過了一個很有名的奶茶店。這冰冷的夜，總是大排長龍的奶茶店已經關門了，空蕩蕩的。路邊一對年輕的情侶，男孩撐起一把大傘，女孩縮到大傘下，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快步朝前走。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撐傘的生活，但今晚我看到這一幕，我忍不住地歎氣。
我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但我羨慕這個女孩有一個為她撐傘的男孩，我也羨慕這個男孩，他的傘下，有一個緊緊貼著他的女孩。
離這對小情侶不遠處有一個人坐著輪椅在艱難前行。他穿著臃腫的外套，坐在一個輪椅上，輪椅的踏座上放著一個黑色的大包，大包上貼著一個被雨水浸透的黃色紙板，上麵用英文寫著”老兵，請幫助” 。他沒有打傘，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
他的大腿一半的地方被截斷，用布包得像兩個棍子一樣。他沒有雙腿。
我從車窗看著他的雙手用力地推著輪椅兩側的輪子。車子在緩緩地向前滾動。這個雨天，這個殘疾的無家可歸者要去哪裏？他能去哪裏呢？
我想，我是不是要停下車，給他點錢？但我能給他多少錢呢？20塊？
我們的車後傳來一聲巨大的喇叭聲，”笛～～笛～～”。我一腳踩下油門，加快了車速。很快我就看不到那個坐輪椅的無家可歸者了。
街道的盡頭有一個沒有圍牆的舊破亭子。
透過車窗，我看到亭子下有一大堆黑乎乎的衣物。一個髒兮兮的毛毯上橫臥著一個無家可歸者，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他從頭到腳裹著一張毯子。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我為這個陌生人而難過，我不明白一個人經曆過什麽，才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對女兒說：”你給弟弟打電話。”
“他還在生氣，不會接的。”女兒一邊這樣說，一邊撥打電話。
電話傳來弟弟低沉的聲音：”哈嘍。”
“傑森！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們到處找你。你現在在哪？我們過去接你，姥姥也很著急！”
女兒放下電話，對我說：”弟弟在4街。就是前段時間你給他租西裝的那個店的前麵。”
我一踩油門，一眨眼就到了那個店的前麵。
店的前麵空無一人，我開了車的大燈。我剛掏出手機想給兒子打電話，我就看見一個身影從牆角閃出來。是兒子。
我對女兒說：”你別下車。”
我跳下車，朝兒子跑過去。我穿著一身寬鬆的睡衣睡褲，剛才著急，忘了拿外套。我的球鞋裏進了水，襪子都濕了。冷雨寒風讓我一激靈。
跑到兒子麵前，我看見兒子的頭發都濕透了，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到臉上，滿臉的水。我抓住他的兩隻胳膊，一邊搖一邊大聲叫道：”你跑到哪裏去啦？你瘋啦？你要我死給你看嗎？”
淚水混著雨水狂瀉而下，流進我的嘴裏。我哇哇哭著合不攏嘴，雙手使勁兒扭著掐著兒子的胳膊。他的外套太厚，我隻能擰著他的外套。兒子的身子隨著我的雙手晃動。我睜大眼睛在哭叫，但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聽到女兒 在叫：”媽！媽！先帶弟弟回家。”
女兒的聲音喚醒了我。我咽下一口雨水，冷靜下來，抬起了頭。
我看到了兒子那張稚嫩的小臉帶著又害怕又羞愧的表情，我滿腔的怒氣立刻消散了。
一秒鍾，我就原諒了我親愛的兒子。一秒鍾。
盡管在這寒夜，他讓我在大街上像個鬼一樣的亂轉。盡管他對我發脾氣，不聽話，不好好學習，不體諒我有多辛苦，但是看到這張滿是雨水的小臉，他所有的不乖，所有的不懂事，我都原諒他。
我拉著兒子的手，關切地說：”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兒子垂著頭，低聲說：“我走過來的。”
我捏捏兒子的外套，冷冰冰硬邦邦的。我說：”都濕了，冷吧？會感冒的。回家，你先洗個熱水澡。”
兒子跟著我回到車裏，我把暖氣開到最高，車裏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兒子女兒都疲憊地靠著座椅靠背。我開車帶他們回家。
雨還是那麽大，但是身邊坐著我的兩個寶貝，我的心暖和起來。
我們一進門，老媽就撲過來，一疊聲地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渾身都濕了。吵什麽！真是的！趕緊洗澡，要感冒了，外麵多冷。”
我說：”媽，你去睡覺吧。”
老媽狠狠地蹬我一眼：”叫我睡覺。我能睡得著嗎？” 她一邊說一邊還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老媽的房間門開著， 我看見她麵對著我們，在她自己的床沿邊上坐下。
我對女兒說：”謝謝你，寶貝。明天還要早起上學，你快去睡吧。”
女兒抱抱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媽媽，不要罵弟弟。”
女兒比我高半個頭。我貼著她的胸膛，說：”不會。放心，寶貝。”
兒子女兒都進自己的房間了。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手提電腦，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後默默地發呆。
兒子現在越來越叛逆。他的這個成績，哎，該怎麽辦呢。
我心裏琢磨，還是不能來硬的，這小子吃軟不吃硬，今晚還好沒出事。
這時我聽到一聲：”媽。”
兒子怯怯地站在不遠處。我向他招招手。
兒子走過來，挨著我坐下。
我看到老媽悄悄地從臥室溜出來。我家的廚房餐廳客廳是連在一起的。老媽坐在我們吃飯的小餐桌前，遠遠地看著我倆。
我家的餐廳是90年代重新裝修過的。深土黃色的櫃子，淺土黃色的木地板，低矮的屋頂，垂著一盞像個白盤子一樣的小小的吊燈。
昏黃的燈光下，老媽的身影越發的瘦小。
十四歲的兒子已經比我高了。客廳裏的燈光很暗，我的麵前是一大一小的兩個並排坐著的影子。
我想起很多年前，每晚睡覺前，我躺在床上給小小的兒子讀故事書，床邊的牆上也會有一個大大的弧形的影子。我摟著兒子，我倆的身影合為一體，不能分開。
我想起就在前年，兒子還會抱著個大枕頭跑到我的臥室。我跟他說：”你長大了，不能和媽媽睡了。”然後兒子會直接躺在我的床邊的地毯上睡覺。
我沒辦法，隻能給他找一個睡袋。兒子會心滿意足地鑽進睡袋裏，很快就沉沉睡去。而躺在床上的我，看著睡袋裏露出的兒子黑黑的腦袋，那張平靜的小臉，嘴角上彎。
我會躡手躡腳地下床，輕輕地在兒子的小臉上親一口。
而今晚，兒子長大了。他再也不是那個趴在我的肚子上撒嬌的小寶貝了。他會跟我吵，會在黑乎乎的雨夜跑出去把我嚇個半死。
兒子先開口：”對不起，媽媽。我不應該亂發脾氣，不應該跑出去。”
兒子一向我服軟，我的委屈湧了上來。我帶著哭腔說：”外麵這麽黑，又下著雨。你跑出去，媽媽多擔心你。你要是出什麽事，媽媽活不下去了。” 我捂著嘴，又嗚嗚地哭起來。
兒子看我一眼，低頭又說道：”媽媽。對不起。”
我抹了一把淚，伸手撫摸著兒子那厚實的後背。兒子的肩膀寬寬的，健壯得像一塊石頭。
我說：”媽媽也不對。媽媽不應該說不讓你踢球。媽媽向你道歉。”
這句話一出口，我的手立刻感覺到兒子那像一塊磚頭那麽硬的後背，鬆軟下來。兒子的頭低低的。他”嗯”了一聲。
我接著說：”你上高中了。如果你要上一個好一點的大學，那你每一年的成績都很重要。媽媽這麽著急就是擔心你成績不好，上不了理想的大學。”
兒子打斷我：”你不要想讓我去哈佛。我不去！我討厭哈佛！”
我啼笑皆非。心想你現在的成績離哈佛十萬八千裏。
我說：”好，咱不上哈佛。你想上家門口的華盛頓大學吧？華盛頓大學對成績要求很高的。你不好好學習，你將來的出路是什麽？你長大了，會結婚生子，你要為你的家庭負責任~~”
兒子突然打斷我，悶悶地說：”我會照顧我的孩子，我會帶我的兒子踢球，我想去學校做教練，天天帶他練球，我不會離開我的孩子。”
他沒有抬頭看我，他弓著肩，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腳。
我的淚一下子湧了上來。這漫長的擔驚受怕的一夜！這一刻，我親愛的傻兒子，我不懂事的14歲的還一臉孩子氣的兒子，在鄭重告訴我，他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他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男子漢就應該照顧自己的孩子。
我的手停在兒子的後背上，我低頭哭泣起來。淚眼婆娑中，我看到遠遠坐著的老媽在抹眼淚。
兒子轉頭看著我，說：”媽媽，對不起。我以後會聽話，我會好好學習。”
我哭著說：”你不要再跑出去了。找不到你，媽媽要嚇死了。你不害怕嗎？”
我的淚一流出來，兒子就移開自己的目光，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14歲的兒子很帥氣。寬闊的肩膀，手臂上一條條的硬邦邦的肌肉。又黑又硬的寸頭。他的臉已經沒有了那種小孩子才有的圓潤感，變成了棱角分明的下顎線。兒子的鼻梁高挺，有一雙大大的眼睛。
我看到他那長長的眼睫毛濕濕的，下睫毛上凝了一滴水珠，滾下他那英俊的臉龐，又凝在了他的下巴上。
長大了的兒子已經很久沒有掉過淚了。
我百感交集，心中好像有一股巨浪要湧出來。我嗚咽著伸手去擦兒子下巴上的淚，兒子躲閃一下，然後他遲疑地伸手抱住我。長大了的兒子，像他小時候我抱他一樣地抱著我。他說：”媽媽，我不會再跑出去了。”
他說：”我也有點害怕。”
牆上的兩個分開的影子又合成了一個大大的半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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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上一章幾位讀者說讀的時候都哭了。這一章我寫到“兒子流淚”的時候，也哭了，希望讀者也會感動。“他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男子漢就應該照顧自己的孩子。 ” 這句話是我一直想寫出來的，這一章我終於寫出來了。
感覺看到了自己對兒子吼的那一刻。
唯一一點建議就是刪除母親給兒子輔導作業這快，改成檢查學校的成績，然後吵崩掉就可以了。美國家長都有access可以看孩子成績，這個很合理的。關於輔導高中孩子的作業，還是不要了吧。大多數中國家長數理化是在國內讀的，中文學習。美國高中的課程很深的，而且全英文，哪怕是學霸父母也基本無從下手。輔導孩子學習，訂正作業，這些活動往往是在孩子小學階段進行的。而這個母親和孩子輔導學習的方法是有很大的問題。這種問話的方式，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會談崩了，根本撐不到高中。
其實本人也是。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