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和死永遠一致,求愛的意誌,也就是甘願赴死。”---尼采
2.
我叫辛迪,有一兒一女,住在西雅圖,是一個地產經紀人。
我36歲前的人生很順利。我是青島人,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我從小長得漂亮,學習成績優異,高中畢業考上了人民大學。
大學畢業後,我到美國得克薩斯大學留學。那個年代女留學生少。我的身邊不缺追求者。在學校我遇到了我的前夫吳青。他是上海人,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說話帶一點江浙口音。
我很喜歡他的聲音。有一個歌手名叫陳楚生,我前夫的聲音就有點像陳楚生的聲音,清澈,帶一點少年感,沒有歲月的痕跡。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語氣平緩,不急不躁,叮叮咚咚地,像民謠歌曲一樣娓娓道來。每次聽他說話,我的心就會變得很柔軟。
他那溫柔的聲音是春天嫩綠的柳枝,是初夏天空上的一朵朵白雲,是清亮亮的晨間露水,是那青春的回響。
我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每晚都會通電話。吳青那輕柔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他沒有怎麽說過”我愛你”,但他會輕輕地說:”我想你。”
這一聲”我想你”仿佛是雷尼爾雪山頂上的積雪融化後的雪水,順著山脊彎彎流下,清澈見底,清新自然,一點一滴,從我的耳朵一直流進我的血液,融化了我的心。
那一刻,我真想立刻撲進他的懷裏,溺死在這個男人那柔情似水的聲音裏。
我的前夫是一個記憶力超強的大學霸。我們是在一個留學生的舞會上認識的。我記得他問我的電話號碼,我說,你也沒有筆和紙,告訴你你也記不住啊。他篤定地說,我記得住。
當時我心想,他一定很聰明。我喜歡聰明的男人。
我們相愛了。或者說我愛上了他。
我們談戀愛的時候,吳青對我很好,噓寒問暖,百依百順。我以為他很愛我。現在想想,那時的他在美國,可能選擇很少,當一個漂亮的女孩表現出愛意後,雖然他並沒有愛上她,但也就接受了。
但我以為我們是相愛的。畢業後,我們都順利找到了好工作,生了兩個孩子,買了房子,拿到了綠卡。
幾年後,我的父親突然心髒病突發,過世了。我很擔心在國內一個人生活的老母親。再加上十多年前,像我們這樣的高科技人才,回中國發展是很時髦的一件事。於是在我的慫恿下,我們都找到了國內的工作,搬回了北京。
那是2010年,女兒六歲,兒子三歲,我們在北京北三環奧運村附近買了150平米的四房公寓,我媽也來到北京和我們住在一起。
家裏有保姆,我媽總指揮,孩子們都上了高檔的國際幼兒園和小學。
我們都升了職。2010年,兩個人都年入百萬。
我都不知道生活可以這麽暢快!
然而兩年後的一個周六下午,一切都變了。
那天公司有中秋節遊園會。我倆帶著孩子們去了公司。活動在公司的餐廳舉辦。餐廳門口裝飾著粉色的氣球,吵鬧的熱門歌曲,人頭攢動。
我記憶中那天很熱鬧。有表演,有卡拉OK比賽,有豐盛的自助餐。我們見到了好多熟悉的同事朋友。我們一家四口都穿著整齊。姥姥給女兒紮了馬尾,5歲的兒子穿著一套深灰色的小西裝,上身的西裝馬甲很合身,配著兒子的梳得油光蹭亮的小分頭,像個小老板一樣。可愛得看一眼我的心就都要化了。
那天是自助餐。幾十個大盤子一個接一個地放在一張十幾米長的大桌子上。烤鴨,螃蟹,雞腿,紅燒魚,紅燒肉,炒青菜,甜點,酒水,應有盡有。
我們找了個大圓桌坐下。剛坐好,就有幾個吳青的年輕同事過來打招呼。她們誇我的孩子們乖巧漂亮,我能幹得體,”吳總”青年才俊,事業有成。
我點頭微笑,客氣地謝謝她們。在這鬧哄哄的場所,我覺得好累。
兒子吵著要去拿雞腿。吳青站起身來,牽著兒子的小手走向那一排放著食物的桌子。
人太多了。我緊緊地盯著他倆在人潮中穿梭。
兒子的背影,完全是一個按照3比1的比例縮小版的吳青的背影。
他倆都是橢圓形的腦袋,像個鵝蛋一樣,黑色小平頭,中等身材,上身和下身五五分。隻是兒子穿著小小的西裝馬甲,吳青穿著帶領子的深藍色的運動套頭衫。他們都穿著白色球鞋。
注視著這兩個像複製黏貼的一大一小的背影,我的嘴角上揚,眯縫起雙眼。我的心裏充滿了驕傲。就像一個畫家在欣賞他精心創作的畫作。
我拿起手機,抓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中亂糟糟的虛幻背景當中是這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
很快,他們都端著食物回來了。弟弟吃力地爬凳子,他叫著:”媽媽,媽媽!我和爸爸拿了雞腿。你看。”他的奶音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
吳青放下手中的盤子,大手一抬就把還在費勁爬的兒子拎上了凳子。
弟弟抓起一個黃裏帶焦的大雞腿,先是轉頭得意地看我一眼,又把雞腿伸到吳青的麵前。
吳青也舉起一隻大雞腿。兒子笑嘻嘻地舉著自己的雞腿輕輕地碰了一下爸爸手中的雞腿。
兩隻雞腿”碰了個杯”。
看著這一幕,我的身體像充氣了一樣,輕飄飄的。周圍的人群和吵鬧聲都消失了。我的眼中隻有一個小男人和一個大男人在”碰雞腿”。這兩個男人都屬於我。
那天的派對是中午開始的,我們吃飽喝足回到家時,已經3點多了。孩子們乖乖地看電視。我查看了一下電子郵件,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我還記得那天家裏出奇的安靜。一切都停止了似的,空氣也凝固了一般的那種安靜。當我感覺到這不同尋常的安靜時,我還不知道我的人生將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吳青突然把我叫到臥室,說有話跟我談。
已經過去11年了,很多細節我都已經忘記,但吳青開口的第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他站在我麵前,對我說:”我要搬出去一段時間。”
我沒有聽懂,周圍沒有一絲雜音,客廳電視裏動畫片也變成無聲的了。我問:”你說什麽?”
吳青那平緩的聲音好像從遠處飄來。他說:”辛迪,我很難開口,但我不能再裝下去了。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快樂了。我覺得我背負了太多的責任。我很痛苦。我要搬出去一個人住一段時間。”
我的聲音也好像是從遠處飄來的。我倆好像是像那些仙俠電視劇裏的男女主角一樣,站在一大片雲霧裏說話。
我說:”你不快樂?你外麵有人了?”
“沒有,沒有第三者。我肯定地告訴你,是我倆之間出現了問題。沒有外人。”
“出了問題,出了什麽問題?我們不是好好的嗎?我們剛剛不才去公司參加了家庭派對?”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你很好。是我。我不快樂。我一直在為別人活,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為別人活?你為誰活了?”
我心想,你為別人活,那我呢?我為自己活了嗎?
我的臉由白變紅,我的身體由冷變熱,我從迷惑開始感到憤怒。
吳青繼續說:”這個問題,我也幾句話說不清楚,總之我現在想搬出住。我在公司附近租了個房子。車留給你。”
然後他居然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大箱子。我的手控製不住地哆嗦起來。我顫聲說:”你不要孩子了?弟弟還那麽小。他會害怕的。”
我的眼前浮現出就在幾個小時前弟弟熱情地和爸爸碰雞腿的畫麵。弟弟那張歪著脖子的小臉。小手舉著一個油乎乎的雞腿找爸爸碰雞腿。
那一刻,吳青也是快速地俯下身,配合兒子”碰雞腿”。
他是愛孩子的吧。他雖然工作忙,經常出差,但是他還是愛孩子的。孩子們多可愛。而且這是他的骨肉啊。
吳青拖著箱子朝外走。在門口,他回頭對我說:”辛迪。對不起。你照顧好孩子們和你自己。我冷靜一段時間會聯係你的。”
他那清澈的聲音冷得像一把鋒利的刀。就像有一次我們去西雅圖附近的山裏徒步,路過一條美麗的小溪。那水清亮透明,好可愛。我忍不住脫了鞋和襪子,伸腳到水裏試試。哇!那透心涼,直鑽進我的心裏。我大叫一聲”好冷!”縮回我的腳。不遠處的吳青看著我哈哈大笑。冰涼的水和甜蜜的幸福,那一刻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感覺,永遠印進了我的心。
現在吳青那好聽的充滿少年感的聲音就像那雪山溪水一樣徹骨的冰冷。
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床邊緩緩坐下。
夜幕低垂,我坐在那裏,呆看著地板上我的影子。我弓著腰,縮著頭,我的背影是一團黑色。
不知過了多久,半開的臥室的門被推開了,小小的弟弟依著門框,小聲地問:”媽媽,你在幹什麽?”
我抬起頭,對他招招手。弟弟跑過來,撲進我的懷裏。我緊緊地摟住他,好像要把這個小小軟軟的身軀嵌進我的身體裏。
我的渾身都在發抖。
生活就是這麽出其不意。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給你一棍子,把你打蒙。而這才隻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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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這是我新寫的小說連載。這是感動我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歡。如果喜歡,希望多多評論,鼓勵一下孤獨寫文不易的作者。如懶得評論,追讀也是鼓勵。:)
今天開始追你這小說, so far so good!
人生中就是有很多的無奈。正如“保姆”那個故事那樣,保姆其實人不壞,所以看到她的被辭退,也是心有不舍。
願大家多多碰到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