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過去了,明天曉薇要去醫院做穿刺檢查。雖然不是真正的手術,但是想想醫生要把一根長針刺入胸部,然後就是等待宣判, 23歲的花樣少女等待命運的宣判。曉薇想起醫生說過:“核磁共振看起來不太好。90%可能是乳腺癌。”
何建給曉薇做了她愛吃的上海炒年糕和帶魚。何建現在做上海菜很拿手了。曉薇吃不下。何建好說歹說,曉薇吃了小半碗炒年糕。
吃完飯,何偉洗好碗,收拾好廚房,在曉薇身邊坐下。他遞給曉薇一杯水,說:“今晚早點睡吧。明早8點我來接你。”
曉薇抿一口水,沒有說話。
何偉看她一眼:“那我走了。”
曉薇雙手把那杯子轉來轉去,說:“我想吃芋頭麵包。”
何建麵露詫異:“剛吃了飯,還要吃麵包?很想吃嗎?我去買?
曉薇把水杯放到前麵的茶幾上,水灑了一點出來,說:“不想吃了。你走吧。”
何建聽她口氣不好,觀察著她的臉。
曉薇不看他,打開了電視機。電視在放地方新聞,槍擊案,明天的天氣,疫情又嚴重了,交通堵塞……
曉薇看得很認真。
何建說:“那我走了。”
曉薇沒有吭聲。
何建走到門前,開門的手停在門把手上。他回頭看著在認真看電視的曉薇,說:“今晚我不走了,我可以睡沙發。我陪你。”
曉薇嘴角揚了一下。何建看到曉薇側臉上的酒窩,很深。她沒說話。
何建說:“你想我留下嗎?”曉薇還是沒說話。
何建說:“你不說,我走了啊?”
沒有回應。
何建歎了口氣,又走回來坐到曉薇對麵的沙發上,有點求饒地說:“你又怎麽了?”
曉薇說:“你走啊。明天我自己去醫院。”
何建不說話,去衣櫥裏拿出枕頭,被子,整整齊齊地放在沙發上。
曉薇心裏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是第一次何建和她睡在同一個房間。今晚應該是她23年的人生最害怕緊張擔心的一晚,但她心裏卻有一種歡喜在蕩漾。
10點他們熄燈了。
房間立刻暗下來,窗外的銀色月光灑進來,把小屋照得很亮。曉薇側頭看看何建,他挺拔的鼻子,圓潤的嘴唇。“他真好看。”曉薇心裏想。她突然很想去親一下那潤潤的嘴唇。她心裏好溫柔,溫柔得想輕歎一口氣。她的餘光又看到了茶幾上的一個大鑰匙。那是何建的車鑰匙。曉薇的心裏湧起一絲苦澀。她想起他那麽決絕地拋下她。曉薇的眼角濕潤了。
她聽到沙發上的何建輕輕地說:“睡吧。不要東想西想。”
曉薇說:“如果是癌症。。。“
何建打斷她:“不會的。如果是,就做手術,積極治療。現在對乳腺癌的治療方法很多。“
曉薇說:“我害怕。會切掉嗎?”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曉薇的床很矮,就是沙發的高度。
何建起身,在曉薇的床前盤腿坐下。他柔聲說:“不要害怕,有我呢。我會帶你看醫生,我們去西雅圖癌症中心,那裏有最好的醫生,他們會治好你的。”
曉薇把頭轉到背離何建的方向,她不想何建看到她臉上的淚。她帶著哭腔說:“你不會消失?你不去開卡車了?”
她聽到何建在她背後說:“我會留下來陪你,陪你治病。如果你需要化療,我帶你去醫院,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曉薇聽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這句話,忍不住無聲地嗚咽起來。她的頭埋在牆那邊。何建看到她瘦小的背影。
何建聽到曉薇說:“現在你覺得配得上我了?”
何建歎口氣。這個話題他們談論過很多次,無解,越談越亂。
何建去洗手間拿了一個毛巾,用熱水浸濕,擰幹。又倒了一杯溫水。
他半跪在曉薇的床前,說:“別哭了,擦把臉。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曉薇不動,小腦袋還是麵朝著牆。何建略一使力,把她的臉強搬過來,給她擦臉。曉薇乖乖坐起來,就著何建的手喝了幾口水, 再躺下。何建起身,曉薇按住何建的手,說:“別走。”
何建又重新坐下,把濕毛巾和水杯都放在地板上,說:“我不走。乖。睡覺。”
曉薇看看他的臉。在銀色的月光下,他的臉好像打了光,或是化了妝,越發顯得唇紅膚白。以前曉薇就總覺得何建的嘴唇顏色很深,都不用塗口紅。
“我睡不著。“
何建手摸摸她的額頭。她的額頭剛剛被熱毛巾打濕,貼著幾縷濕頭發。
“不燒。“
曉薇白他一眼說:“我又沒感冒,怎麽會發燒。”
何建沒有說話,開始慢慢地隔著被子輕輕拍曉薇的身子。一下兩下三下,拍拍,再摸摸曉薇的額頭,然後再拍拍。
曉薇想起小時候姥姥哄她睡覺,就是這樣輕輕地拍她的小身體。
曉薇安靜下來,沉沉地睡去了。何建拿了一個枕頭用來靠自己的腦袋,又拿一個枕頭墊著坐。坐久了地板屁股有點痛。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曉薇脆脆叫了一聲:“何建!”何建正趴在曉薇的床前。他伸手握住曉薇的小手,迷糊中答應:“嗯。”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曉薇又安靜下來。
何建卻睡不著了。他抬頭看看熟睡的曉薇。今晚的月色真好,曉薇的臉龐上鋪著一層淡淡的柔光,她眉目舒展。月色下的小屋溫馨平靜。這時的何建已經完全清醒了。他定定地看著曉薇的臉。如銀的月光灑在床上,好像在親吻曉薇的臉龐。一縷黑發飄在她的小臉上,何建忍不住伸手把那縷頭發撥開,然後他的手指停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順著曉薇的臉頰輕輕摸下去。額頭,眼瞼,她肉鼓鼓的臉龐。曉薇動了一下。何建停手,不知為什麽,心裏覺得有點好笑。
他心想,今晚月色真美。
第二天早上曉薇是被廚房飄出來的煎雞蛋的香味喚醒的。
他們出門的時候,薄霧,天還黑著。晚上下過雨,空氣清冷濕潤,濕濕的馬路上空空蕩蕩,隻有路邊昏黃的路燈孤獨地亮著。
他們路過一個路口,紅燈亮起,他們的車停下來。他們看到了路邊有四五頂帳篷。這是無家可歸者住的地方。在這又濕又冷的冬日清晨,這些可憐人隻能睡在這樣破著洞的帳篷裏。
何建看曉薇轉頭定定地看著那些又髒又破的帳篷,他知道曉薇的聖母心又發作了。
綠燈亮了,車朝前開,曉薇掉過頭,目光追隨著那些破帳篷,歎了口氣:“這些無家可歸者真可憐。這麽冷的天。美國這麽富裕的國家,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的窮人。”
這是曉薇常常重複的廢話, 何建都聽習慣了,但是今天,在他帶曉薇去醫院做穿刺檢查,去等待命運對一個23歲的女孩最殘酷的考驗的時候,何建被曉薇深深感動。
何建從來沒有見過比曉薇更善良的人。這個出身富裕,在蜜罐裏泡大的女孩,每次麵對別人的苦難,她都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一個不相幹的人的痛苦。
他們到達了醫院。兩個人坐在醫院的前廳裏等待。還早,前廳裏人不多。何建問:“你口渴嗎?”
曉薇點點頭。何建去飲水機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水,遞給曉薇。
他在曉薇身邊坐下。曉薇喝了幾口水,把紙杯遞給何建。何建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光。曉薇頭靠在何建的右肩,閉上眼睛,輕輕地說:“我有點害怕。”
何建沒有轉頭,說:“不要害怕。醫生說很快,也不疼。”
“我不是怕這個。如果是癌症。我會死嗎?“
“你不會死。我陪你找最好的醫生。現在乳腺癌死亡率很低。”
”我也怕手術。如果要切除……“曉薇沒有說下去。
何建轉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不要想那麽多。關鍵是把病治好。我不會嫌棄你的。“
“真的不嫌棄?“
“真的。那樣我就不擔心你會跟別人跑了。你永遠都是我的。“
“我從來沒跑過。都是你在跑。“
“我也不跑了。我會永遠陪著你“
曉薇的頭在何建的右肩上蹭了蹭,說:“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找別人。“
“別瞎說。你不會死。“
“但是你要找個善良的好女人。她要真心對你好。“
曉薇有點不放心地追問:”我對你好嗎?“
何建問:“你說呢?“
曉薇臉一紅:”等我病好了,我會對你好。我會學做飯,讓我來照顧你。“
何建拍拍曉薇的小臉,說:“沒事。做飯是很容易的事。你不喜歡做,不要勉強。”
曉薇說:“將來你會不會嫌我不能幹不賢惠?“
何建真誠地說:“你不用賢惠懂事。我隻要你健康快樂就好。“
停頓了兩秒,何建又說:“曉薇,你要少生氣,生氣對你的身體不好。”
“嗯。我不生氣。不過你不要老是惹我生氣。”
“我哪敢惹你生氣。你自己不要為一點小事就發脾氣。”
其實想想都奇怪。曉薇雖然驕縱,但是對任何人,老師,同學,朋友,或者偶爾相遇的清潔工,售貨員都很溫和有禮。她發脾氣最多的以前是父母,現在是何建。尤其何建,幾乎是不見他,曉薇就焦躁不安,但是一見到又常常有一股無名火。
曉薇說:“好。“
何建聽說過調皮的小孩子生病的時候都很乖,他覺得曉薇今天就像個聽話講道理的小孩。
這時候,他們聽到護士叫曉薇的名字。何建牽著曉薇的手走過去。護士是一個很和氣的美國中年婦女。她看著曉薇瘦弱的身子,問到:“你能自己走嗎?你需要坐輪椅嗎?”
曉薇不知道怎麽回答。
護士讓他們等一下,回身推了一個輪椅過來。曉薇高興地坐上去。她第一回坐輪椅,覺得很舒服。
護士對何建說:“你在這裏等著,40分鍾左右,會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再進來。”
何建點點頭,對曉薇說:“我會在這裏等你。”
曉薇看看何建,像一個孩子一樣的無助。何建心一軟,彎腰拍拍曉薇的臉,說:“萬事有我,你不要怕。“
曉薇看著何建高大的身軀,堅定的眼神,心想:還好有你,還好你回來了。否則我會多麽孤單。
護士推著曉薇穿過了三道門,她們進了一個手術室,裏麵有兩個護士在忙碌著,收音機裏放著流行歌曲,聲音很大。一個護士轉頭看見曉薇進來,開心地大聲說:“早上好!第一個病人。”
曉薇迷迷糊糊的,像在做夢一樣。她心想,一點不肅穆啊,氣氛這麽輕鬆。
房間正中放著一張鋼絲床。那張床鋪著雪白的床單,窄窄的,但是很高。護士指指那張床,說:“你躺那裏,醫生一會就來。”
曉薇身材瘦小,她試了兩下,最後隻好以一種很不雅的姿勢爬上床去。
過一會兒,醫生來了,閑聊幾句,醫生說:“現在給你打麻藥。”曉薇想,如果我對麻藥不敏感,那豈不是會很疼?這個念頭一閃,曉薇已經失去了知覺,後來她回想那種感覺,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宇宙深洞。
等她費力地睜開眼的時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何建那張英俊的臉。她聽到何建說:“你醒了?感覺怎樣?”
“還好。我在哪裏?“
“在觀察室,我們需要再待30分鍾,就可以回家了。“
過了一會兒,護士進來,告訴他們注意事項,曉薇一天之內不要開車,不要做重大決定,比如結婚或者把錢都轉給何建之類的,要吃好休息好。穿刺的檢查結果一周以內會通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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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有讀者評論太虐了,這章還比較甜吧。:) 他們之間的愛情從來都是雙向奔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