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

李承鵬本人正式入駐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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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壁畫時代和皮夾克的未來

(2025-04-22 08:58:10) 下一個

我對惡趣味有一種偏好,腦海裏常浮現兩個小孩吹牛逼的段子:小孩甲“我爸爸一頓能吃四個饅頭”。小孩乙“我爸能吃八個”。小孩甲“我爸爸能喝兩斤白酒”。小孩乙“我爸能喝四斤”。

小孩甲急了:“我爸敢吃屎,你爸敢嗎”。

小孩乙:“我爸昨天吃了三斤屎,邊吃屎邊喝尿”。

前些時候我才發現這不是惡趣味,而是中美關貿戰的畫麵。甲方“我敢加稅34%”,乙方“我也敢,跟”。甲方“我加到84%”,乙方“加到125%”。甲方“加到145%”,乙方“老子不訂波音飛機,零部件也不要,寧肯坐國產飛機嘩嘩往下掉”,甲方“加到256%,3403%,不吃老幹媽了”……世界是個草台班子,大家在比賽吃屎。

所以個人奮鬥沒什麽意義,無論中外,得生逢其時,你要是生在世界的吃屎時間,比如一戰,再努力也不過是一名屎克郎奮力推著糞球前行。教科書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間節點,恰逢第二次工業革命後,新興強國與傳統殖民帝國錯綜複雜的利益分配……”說複雜了,其實當時世界就是處於吃屎時間,你以為皇帝、首相、元帥們有什麽高瞻遠矚、深刻布局,不,他們隻是情急之下吃了一口屎,對方見狀“你他媽敢吃,老子不敢嗎”,加碼吃了兩口,而你為了麵子,操起大勺,梭哈……一戰就成為有屎以來糞量最重的戰爭。

教科書還說“一戰的導火索,是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被塞爾維亞青年當街刺殺”。我查了一下資料,此事當時並沒引起什麽波瀾,英國正為愛爾蘭焦頭爛額,法國男女老少都熱衷於八卦部長妻子的桃色殺人事件,沙皇在操心生病的兒子,意大利在研發美食……甚至奧匈皇帝還暗中感謝二貨青年打死皇儲,“太好了,朕沒有兒子才被迫立這討厭的侄子為太子,人噶了,正好另立新儲。”

隻是為了麵子,老皇帝不能無視皇儲被殺,想做個姿態收拾一下鄉巴佬塞爾維亞。出於謹慎,他還跑去問德皇威廉二世,“兄弟,弄不弄”。威廉二世就是排擠俾斯麥、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二貨皇帝,他說:弄,當然弄,你幹啥,德國都支持。但從戰後披露的資料來看,當時德國根本沒有做好戰爭準備,真沒想打,一戰的主要參戰國都沒做好戰爭準備,意大利直到戰爭結束也沒開始戰爭動員,它還在研發美食。

實際上奧匈帝國跟塞爾維亞正式打起來時,德皇威廉二世啥也不知道,腦子還算清醒的德國首相貝特曼怒斥奧匈帝國:“事先不跟盟國商量,我們拒絕被拖入不了解動機的黑暗之中”。打了兩天,奧匈皇帝背著德國跟塞爾維亞討價還價。按說事情有了轉機,俄國的二貨外相稟報沙皇:“德奧正密謀把俄國趕出巴爾幹!”沙皇還在懵逼中,二貨竟直接讓人通知全俄戰爭總動員。德國一看,這還了得,不如趁著笨俄的戰爭動員需要六周,先下手為強吧……於是戰爭開始,成了絞肉機。事後,沙皇尼古拉二世怒斥二貨:“你讓我送成千上萬的人去死”,但他沒法停下來,因為德皇、奧皇、英王、法國統帥也沒法停下來,真沒有一盤大棋,都是架不住麵子,被迫舉起大勺比賽吃屎。

至於“英國為了遠東利益阻止德國修建柏林-巴格達鐵路,導致一戰爆發”,其實當時英國已跟德國談判協議,利益也劃分得差不多,但“一戰”爆發,談判結束。英國一邊打仗,一邊派英俊的勞倫斯去沙漠策動阿拉伯人反抗奧斯曼帝國,這場吃屎比賽唯一的成就是誕生了史詩級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留下金句“偉大的事業都是從很小一件事開始的”。我總覺得像是說:偉大的事業都是從很小一坨屎開始的。

說回關貿戰,我不知道結果將怎樣,但知道全球化已進入吃屎時間,你不能指望擁有黨委書記的廠子和華爾街一直恩恩愛愛,最後攜手跨進共產主義天堂。我有個比喻:意識形態的差異其實有點像生殖隔離,它們可以性交,但無法產生後代或不能產生可育性後代,前些年,二者隻是在性交,偶然產下些騾子……

愛國者果然又高舉大旗喊打喊殺,“沒有中國產品,美國會淪為二流國家”“脫鉤就脫鉤,該咱當老大了”“別跟他們做生意,十四億的中國市場隻要拉動內需就等於美國+歐洲”,這些吃碗泡麵都糾結要不要加根火腿腸的寶貝,一直是靠嘴拉動內需。按說吃屎也輪不著他們,但二貨有個獨特精神規律,就是強行精神升艙,把自己掛靠上家國情懷以彌補在船甲板下遭受的窘迫。還有個廣州企業發文件“但凡員工消費美國產品,包括而不限於麥當勞、肯德基、星巴克,一律開除”,該企業老板用蘋果手機在朋友圈轉發這個愛國文件,得到一群蘋果用戶的點讚。還有個叫高誌凱的智庫專家說:“中國存在了五千年,大部分時間沒有美國,我們活下來了”。這個一臉敬事房詭異微笑的專家的邏輯很容易被反動勢力利用:中國存在了五千年,大部分時間沒有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我們也活下來了。

王小波說過一句單相思的話:知識分子最大的幸運就是生在一個理性的時代。豈止知識分子,工人、農民、商人以及官員最大幸運也是生在理性時代。生在大煉鋼鐵時代,工人就得把張大媽家的炒菜鍋煉成精鋼,那些鐵坨坨一捏就一個坑,也得假裝它能做坦克;生在“畝產兩萬斤”時代,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也餓肚皮,稍提點意見,就被批鬥;那時商人花五十元進貨賣成六十元,就是投機倒把罪;彭德懷跑去跟太祖反映“你我祖輩務農,難道不曉得一畝地能產多少糧食麽”,就被打成反革命,癌症晚期的他痛得把舌頭咬爛了,也不得救治。

雖說全世界都不乏吃屎時間,但我族不理性的時間占了大頭,尤其對待經濟,總是用道德手段來解決經濟問題,這也算是一大發明。你細想,從鹽鐵論到一條鞭,從王安石到張居正,每逢經濟崩潰,帝王就愛在自己和人民哪個多掙錢才符合天道來糊弄真正的問題。新朝民不聊生,王莽的腦容量不足以支撐理解複雜的經濟問題,於是就從道德出發,全國土地公有、農具公有、四次改幣製。那回黃河泛濫改道,餓殍遍野,王莽氣壞了,就派治河司官員前往黃河邊,大聲念著詔書訓斥河伯,“你他媽咋這麽沒道德呢,還講不講點先進性,還遵不遵天道”,就是《漢書.王莽傳》所載:“黃河逆流,莽以為河伯失德,乃遣官詣河,陳詔而告之……”

身在這種二乎而邪性的曆史時間段,你是無奈的,而這種曆史往往隻能用戰爭終結。所以王莽迎來了綠林軍,衝進皇宮把他的頭顱砍下,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為表明不是支黑,我得說這種規律,無論中外。第二次工業革命、民族主義、殖民地瓜葛帶來的歐洲種種問題,碰到幾個二球,不可避免隻能靠一場戰爭解決問題。這是鐵律:當社會矛盾累積到無法解決,戰爭就是終極手段。具體手段:分富人的錢,要窮人的命,把火山能量釋放出去。火山有時也燒到始作傭者,十月革命後,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被契卡關進地下室,一口不留,全突突掉了。

所以當這種時代來臨,你不要一聽國家要迎戰什麽,就表現得那麽熱血,一個國家的好運不過幾十年,貞觀之治才23年,開元盛世才29年,然後就是安史之亂。身處其變,你不當“兩腳羊”就算幸運,不要喊打喊殺,不要“脫鉤就脫鉤”,脫肛就脫肛,你把自己喊脫肛了,國家也不正瞧你一眼。知道中美脫鉤意味著什麽嗎,就是回到WTO前,就是電影《鋼的琴》裏那群東北下崗工人,有的淪落街頭,有的拉起樂隊在婚禮、火葬場做紅白喜事,有的倒賣廢棄鋼材被抓,有的當小偷撬門溜鎖……男人沒錢給女兒買鋼琴,就用鋼板鋼條鋼筋焊了一架琴,鋼的琴,還管這個叫“產業工人最後的倔強”。但那時市場還肥沃,經過這些年開發、內卷,你失業了也沒渠道撿廢鋼鐵,上街送外賣都趕不上口熱乎的,你隻有去當炮灰。前幾天,兩個參加俄軍的中國青年被烏軍俘虜了,其中一個在發布會上坦露心路曆程:疫情來了,丟了工作,看抖音有“俄羅斯征兵廣告”,為支持中國的老朋友,就去了,直到被俘也沒拿到一分錢,很後悔、想家人,但中國政府不承認派出他們。最老道的編劇也寫不出如此凝煉的大綱,五十多字就把人物前史、任務障礙、激勵事件、靈魂黑夜、人物弧光、反轉式結局……寫得如此傳神,每一個環節都濃縮著時代的經典現實。

我猜,國家也很煩這些二球,你配合喊一喊也就行了,要是沒完沒了,沒注意CCTV把《上甘嶺》換成《紅河穀》,真把脫鉤喊成脫肛,那時你就不是製作“鋼的琴”,隻能在牢裏上演“肛的琴”。

為了表明我並非支黑,聊聊最偉大的一戰電影《西線無戰事》:德國二貨青年為了國家,偽造家長簽名跑去參軍,領軍裝時發現領口寫著別人名字。長官解釋“哇嗚,可能是有個家夥穿著太小了,這是常有的事”。青年不知道,這些軍裝都是打掃戰場死屍時扒下來的,交由後方女工們補好彈孔、清洗、熨平,再發給下一批奔赴前線的青年。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中,七個青年全死了,整個前線一片寂靜,片尾最後一句話卻是司令部發來的戰報:西線無戰事。

你死了國家都不承認曾發生過戰爭,軍裝領口也沒有你的名字,無名吃屎者。

我對另一種現象也是不解。每當社會有些動靜,渴望變化的朋友就興奮預測“這次必將社會巨變,揭竿而起”。想多了,當年借口蘇修卡我們脖子,幾億人啃了三年樹皮,民兵端著破槍守在村口,敢逃出去的都算勇士。1998年總理大手一揮,六千萬工人下崗,那時不叫“下崗”,人們懂事地按中央說法叫“解放思想”。轉眼到了春晚,黃宏在小品裏大呼小叫“工人要替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台下一片感動,倪萍大姐煽情流淚……隻要一進入集體,我族就容易忘記個人命運,特別像沙丁魚,沒有個體性格,隻有集體隊型。何況再糟還能糟得過當年吃草嗎,不就是大豆牛肉貴些,工廠關的多些,大街上眼神迷茫的人多些,跳樓的年輕人密集些……但十四億人民會迅速稀釋掉這些人和事,在從人到豬的生活轉換適應力上,我族一直為世間翹楚。

有人說時代不一樣,嚐到改革紅利的人們回不去了,互聯網時代,得知真相的人們更勇敢。別吹牛逼,疫情三年,兩個大白守著樓口,就沒誰敢下樓。三年大型服從性訓練很成功,中國跟美國拚的不是經濟韌勁,是人民忍勁。抱歉,讓你失望了,但我得誠實告訴你,基本盤穩得很,穩得很。

民心所向,正好武統。

這正是帝王想要的。而這又莫名其妙和人民的想法高度契合,隻要能把帝國版圖擴大,人民吃糠咽菜也興奮得很,幾千年來如此,仿佛帝國版圖連著人民的胃。

總有人跑來跟我聊未來、聊時代,有的焦慮,有的樂觀,要麽“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要麽“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我說對於未來對於時代,愚蠢的我也迷糊得很,隻是想起一篇回憶:1979年修建首都機場,建設總指揮李瑞環找到中央美院,拍板決定候機樓啟用壁畫這種藝術形式,剛從雲南采風回京的袁運生就是主創之一。候機樓建成後,壁畫展出,人們一片讚歎和震驚,因為袁運生創作的《生命的讚歌》,是幾個裸體傣族少女在沐浴,一絲不掛,身材曼妙。一時社會震動,市民們爭先恐後坐著大巴前往機場候機樓一探究竟,連海外媒體也報道:中國在公共場所出現了女人裸體,預示了真正意義上的改革開放。

也有反對的聲音,認為有傷風化,“怎麽也得加條褲衩子吧”,或者撤掉壁畫。還有人認為這敗壞了社會主義道德,建議把袁運生以流氓罪抓進秦城監獄。當時的中宣部部長王任重找到袁運生談話。袁運生堅決反對撤畫,“隻要撤畫,就是醜聞”。壁畫沒撤,卻等來了鄧小平視察機場,他特別高興,看得很細致:為什麽有人反對畫人體啊,這有什麽好反對的,我看機場壁畫很好,要是能在城裏畫一個更好,讓老百姓都能看到。

袁運生還用四川口音轉述鄧小平的一句話:

我看可以嘛!

“我看可以嘛”,這就是一個時代。

曆經多年,世事沉浮,裸體少女壁畫先被布簾遮住,再後來,幹脆被三合板釘死。這又是另一個時代。

李嘉誠撤資那會兒,一個源起霍英東卻假托李嘉誠的頗具深意的段子說:多年以前,李嘉誠每次到首都機場,都要看看裸體少女畫還在不在,每次都在,於是放心投資大陸。多年以後,有一天他發現裸女畫被撤了,臉色大變,轉身就走,撤走所有投資,不留下一絲雲彩。

你問這是什麽時代,將迎來怎樣的未來……最新的消息:矽穀大佬,身家相當於三個李嘉誠的黃仁勳來到北京,麵謁領袖,20多年都穿著皮衣甚至在加州大熱天也不換裝的黃仁勳,忽然改成了中式行政夾克,對,就是你熟悉的那種“廳局風”。

黃仁勳的畫風突變,跟首都機場候機樓撤下壁畫,沒什麽區別。你該知道,這是什麽時代,我們將麵臨怎樣的未來……

           李承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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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老人新ID 回複 悄悄話 讚!!!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李大眼和崔永元,是國內不可多得的有良心有膽量有才華的傑出男人!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大俠明鑒,深刻,百姓隻能順流而下,順風飄的是會看風向的,這個世界永遠屬於風口浪尖上人的喜好
我是一個四川人 回複 悄悄話 點讚!
桃花源裏人家 回複 悄悄話 手動點讚李承鵬。
京華人 回複 悄悄話 有深度,讚一個!
LoveBBJr 回複 悄悄話 人間清醒。博主每一篇文章都震憾人心。
百萬莊大俠 回複 悄悄話 我非常喜歡李承鵬的文章,犀利,深刻,有滋有味,有血有肉,有營養,能夠在文學城讀到這樣的精神食糧,我感到非常的欣慰,謝謝作者李承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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