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已經不怎麽做夢了。不知道是到了不惑之年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常常喜歡發呆,緩過神來卻忘了剛剛在因為什麽發呆,隻隱約感覺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悲涼感從後背延伸到後腦,可能這也是不再做夢的原因之一吧。
記得小時候,由於是第一批進少先隊而自豪,紅領巾帶在胸前那種想讓全世界看一看的驕傲感至今都還記得。雖然到現在都還不大清楚為何而驕傲,但至少驕傲過。還記得小學課文裏學的,一個小學生發現工廠火災,衝過去用身體阻止火災的蔓延,最後為了保護國家財產而犧牲,他死的光榮,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可能因為當時還小,沒有思考一個小學生怎麽用身體去阻止火勢蔓延的,但就是覺得感動,覺得偉大。而平凡的自己想做一個偉大的人,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要路過工廠之類的地方都盼望能著一把火。可能是上帝保佑了我父母,沒有讓他們的兒子碰到工廠著火,讓我幸運的活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可能是從帶上紅領巾的那一刻開始吧,做共產主義接班人這個堅定的信念已經成為還不知道怎麽寫自己名字的我這輩子的目標了。清晰的記得每周一看著國旗緩緩升起時那堅定的目光,甚至鼓舞著自己造出一點想哭的衝動才能對得起奏響的國歌和革命先烈用血染紅的那個旗幟。把自己貢獻給黨的事業已經在那稚嫩的靈魂中烙下深深的刻痕。我上的小學是市裏的試驗小學,在九十年代初是一個全新的概念,父親費了不少勁花了不少錢才把我從單位的子弟學校弄到了這裏,這在當時算是驚世駭俗的舉動了。學校經常會有各式各樣的人來參觀。於是,高明的校長發明了一個壯觀的“迎賓舞”,並告訴同學們跳好這個舞是對來關心我們、看望我們的黨領導最好的回報。當時這個消息對於初入小學的我來說是那麽的鼓舞,天天期盼有黨領導來看我們,拚命的學習這個“舞”。其實這個舞就是讓全校上千名學生全身上下穿上彩色的紙花,在操場上根據歌曲的段落在各自約定好的固定路線上奔跑已達到不同的造型。而能夠在中間的穿著紅色紙花的是花心,同學們都想穿上那一身紅色的紙花,老師告訴我們,隻有最努力的同學才能選入紅花隊。每晚睡前我都要向黨默默保證,如果選中我的話我一定非常的努力完成迎賓舞。可令人沮喪的是黨似乎沒有聽到我的保證,又或者我還不夠虔誠,盡管我認為已經很努力了,最終還是沒有被選中。但我的發小就幸運的被選中了,那可真是百裏挑一!羨慕的身穿藍色陪襯紙花的我好幾晚睡不著。直到若幹年後我們一塊上了初中我才知道,那並不是幸運,而是他母親向學校讚助了這些花而已。
“大家排好隊形!一二班的,你們在這邊,快點,快點!市領導就要來了!還記得路線嗎?”組織舞蹈的老師在操場上辛苦的指導著。“記…得…!”我們扯著嗓子大聲的回答,並在心裏默默的念叨著,終於有機會給培養我們的黨一點回報了,一定要好好表現。陽光有些刺眼,努力的抬頭眯著眼看著站在教學樓頂被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這些校領導圍繞的那個當時認定是“黨中央”的大人物,趁他不注意時偷偷的擦了擦流進眼睛的汗,馬上放下手挺直了腰,希冀著“黨中央”能看到堅定的我。第一次參加迎賓舞,還不太熟練,被前麵絆了一下摔倒了。雖然馬上爬起來繼續跑,但還是在餘光裏看到一旁的指導老師皺了皺眉頭。忍著膝蓋處流血也不敢有絲毫動作的馬虎,該抖動全身讓紙花顯得更生動的的時候拚命的抖動全身,該奔跑的時候忍著疼拚命奔跑。但心裏忐忑的覺得犯下了滔天大罪,恨自己為什麽不小心一點,這個時候摔倒,恨自己的血把帶在腳腕處藍色的紙花染色了。怕那抹紅色破壞整體的效果,怕被老師批評,怕被同學指責,更怕被“黨中央”看到當不了接班人。
隨著年紀的增長,懷著堅定的共產主義接班人的思想升入了初中。知道了那一批又一批在樓頂看著迎賓舞的領導沒有一個是“黨中央”,甚至聽說裏麵還有校長的同學,我們的表演隻是他在同學麵前炫耀一下而已。雖有些沮喪,但也不至於打破從小建立的信仰。
進入青春期,不再依賴父母,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或三三兩兩的跟同學一塊在誰誰家裏一塊偷偷抽煙,瞞著家人通宵出去打遊戲。記得那段時間父母單位實行倒班製,四班兩倒。一天白班、一天夜班,休息兩天。一個月總有一天晚上父母同時夜班的。那也是一個月裏最開心的一天,可以拉上發小在沒有家長的家裏睡,可以肆無忌憚的叼上煙一塊吹牛,一塊說哪個女生漂亮,誰誰誰喜歡誰誰誰,天南海北的聊不完的話題。他在小學時是怎麽選上紅花隊的這個事也是這個時候說出來的。也是這個時候開始,靈魂上的那個烙印開始有一絲的鬆動。
你,起來!回答一下當代青少年正確的政治觀是什麽?政治老師拍了拍由於晚上睡太晚用手撐著額頭打盹的我。“做共產主義接班人!”我毫不猶豫的大聲回答。“你聽講了嗎?書頁都沒翻對,你是小學生嗎?共產主義接班人!現在是中學,你要學習的是具體怎麽接班,要具備哪些基本素質!黨和國家辛辛苦苦的養育你,教育你,給你吃給你穿,讓你衣食無憂的學習,你就是用睡覺來回報的?”政治老師大聲嗬斥著。本應該感到羞愧感到自責的我,可能由於青春期叛逆的原因,也可能是那靈魂上的一絲鬆動,小聲嘀咕了一句“養育我的是我爸媽!”。老師短暫的楞住了,教室裏稀稀疏疏的議論聲、笑聲也停下來了。可能是老師不屑於跟我討論到底是父母養育我,還是黨和國家養育了我這個問題。隻丟下一句話,叫你家長來學校一趟,結束了這場對話。
請家長,這個詞對於中學時期的我來說是一場噩夢。懷著忐忑的心情,刻意的拉開一點距離跟在父親身後回到了家。這次似乎很平靜,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是正在琢磨怎麽處理我?“你對這件事怎麽看?”父親平靜的問我。可能還是叛逆期作祟,也可能當時的我就是這麽想的,委屈的憋著哭腔回答:“不是你和我媽養育的我嗎?我哪裏說錯了?”。“哪裏錯了?你這麽回答考試能得分嗎?得不到分就是錯的。”父親回答說。其實當時是看到了父親眼裏的那一絲糾結的,但委屈、不甘的心情充斥著青春期的少年,衝進了房間並粗暴的關上了房門。為人民服務的信念,共產主義接班人的堅定政治觀難道就是那試卷上的分數?共產主義接班人就不是父母養育的了?那他們天天上班是在幹嘛?下班了趕往菜市場回來給我做飯又是幹嘛?一大堆的問題困擾著本應該腦子裏更多是哪個女孩更漂亮,哪個女生又發育了的年紀的我。直到我有了孩子,才深刻的體會到父親當時的糾結。是啊,要告訴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養育的是多麽心碎的事,這要比聽到這個答案的我更加委屈,更加難受。
喜歡讀書是我最大的優點,隨著年紀慢慢長大,頭腦慢慢成熟,接觸的東西也更多了。同時,疑惑也更多了。了解到有史以來這片土地出現了無數的“國家”。從分封製開始,一個封地可能就是一個諸侯國。分封的諸侯就是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國家的所有國民、奴隸都是他的私產。而幫助他管理國家的是無數的貴族,奴隸主。而奴隸主最怕的是奴隸造反或者逃跑,為了防止奴隸逃到其他“國”,會給奴隸臉上烙印上標誌,並且定期的告訴奴隸:是我養的你,沒有我你早就餓死了,其他奴隸主可沒我這麽善良,其他的國更是連飯都沒得吃,你能吃飽飯,有衣服穿應該對我感恩,還有你的孩子……
從小建立的信仰崩塌是在最近,已經足夠年齡接班的我並沒有接到腦子裏一直幻想的“班”。接班人?到底接的誰的班?誰又來交這個班?搞不懂也說不清,生活的壓力也消磨了少年時期的銳氣,學會了低頭。看見網上一片讚頌之聲,哪怕覺得不值得讚頌的事也會選擇沉默甚至附和。因為這個曾經的信仰已經不再是信仰,而是讓人恐懼到窒息的壓迫,害怕像中學時期的我一樣“說錯話”。那時還能以請家長的方式來糾正“錯誤”,而現在呢?
曆史的車輪總是在不斷重複,變著花樣跟世人開著同樣的玩笑。現在的我已經年近四十,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學會了思考,有了自己的三觀。沒有脫離隸籍,但會悄悄地告訴自己的孩子:養育你的,是父母,但長大以後不要做我的孝順兒子。你我之間隻講愛,愛是平等的雙向交流,愛是不求回報的生命體驗。你是獨立的個體,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你要對我據理力爭,活出你自己的鋒芒。願你一生真誠,善惡分明,心中充滿愛和陽光去擁抱屬於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