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最近實行全麵大封城，任何人都不能出外，各居委會徵集誌願者參加居民的物資配給工作。過了一些日子，區裡發現物資實際發放數量與按照居民人口製定的計畫大有出入。於是區委陳書記親自到各物資發放點視察，我作為隨行工作人員一直跟在他身邊。
那天來到橫江街道辦事處，陳書記一坐下就問我，派出所的人來了沒有。派出所的老張事先接到我的通知，已經在辦事處等候，我說他已經提前到了。書記讓我立即傳喚他進來，同時說要看看有關物資發放情況的資料。
我接通派出所老張和辦事處小王的手機，過了片刻，老張走進來，身後是捧著文件夾的小王。
老張又矮又胖，大腹便便，雖然戴著口罩，未知其情狀，但是慈眉善目還是顯而易見的，與其說他是警察，不如說他像彌勒佛。
經我介紹之後，陳書記直接了當問老張：“怎麼搞的？很多天之前我就要你們調查這件事，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
老張回答，案情不算複雜，是內外勾結作案，但是下一步怎樣做就不是我力所能及了。
陳書記說：“推卸責任這一套，我也有得出賣，我可不吃你們這一套。明明每天短缺幾百公斤食物，你們既然已經知道問題所在，怎能夠不去解決問題呢？”
老張說他衹是一個小警察，沒有解決問題的能量。
書記看了有關物資發放的資料，看不出甚麼名堂，按照記錄，物資配給不能說很充足，至少能夠維持居民的基本生活需要，不至於讓他們餓肚子，但是有人反映一個叫做“盛世豪苑”的小區，連續兩天，不少住戶對著窗外大叫大喊“提供物資，我們要生存”。高樓上還垂下一幅白布，上有幾個黑色大字：“20餓餓年”。
陳書記說要到物資發放現場看看，老張直言不諱說看也白看，在現場一定不得要領。書記露出不快的神情，沒有再答理老張。然後出門走向他的公務車，叫老張也隨他一起。我連忙拿著小王送來的物資發放明細資料，匆匆跟上。
據橫江街辦事處安排，這天有一批物資分配到“錦綉花園”小區，陳書記決定到那兒看看。我們到了“錦綉花園”小區門口，好幾個俗稱“大白”、身穿防護服的誌願者從卡車上卸下一箱箱食物，放在手推車上，往小區裡頭送。
書記看著那輛正在卸貨的卡車，讓我查一查每日送來“錦綉花園”的物資數量，再覈對實際進入小區的物資數量。
老張懶洋洋，心不在焉說了一句：“這樣覈對絕對看不出有問題。”
陳書記有點惱怒，責問老張：“讓你們調查了好幾天，漏洞到底在哪裡？”
老張不亢不卑，指著那幾個大白說，漏洞就在他們身上。
陳書記問，怎見得漏洞在他們身上？
老張說大白們穿著防護服，除了露出眼睛之外，從頭罩到腳，全都一個樣，有誰認得出其中誰是張三，誰是李四，誰是王五，誰是麻子？他們現在有特權，整個城市祇有他們可以橫行無忌，把守小區門口、截斷道路、盤查車輛和行人，打人罵人有恃無恐，其他人無法辨認，無法指證。同樣，他們可以在你眼皮底下將配給物資搬走，搬去不該去的地方。
陳書記說，他們哪來這個膽量？現在他們不是按規定按數量將物資送入小區嗎？
老張說當然不能說眼前這幾個大白有問題，竊取物資的大白衹會在本區的物資集散中心出現，如果你陳書記不辭勞苦，可以在今晚到集散中心去看看，晚上八點鐘，正是橫江街道辦事處派人前往搬運物資的時間。
晚上，我們在區物資集散中心等候，待橫江街辦事處的小貨車裝了物資離開，陳書記叫我們車的司機跟著。小貨車到了商貿城的物流倉庫，跟車的幾個大白將物資卸下。我們的車在遠處停下，看著小貨車的動靜。
老張說，他們將區裡分配給橫江街的物資運到這裡，再從這裡用貨運三輪電動車化整為零分頭送往多個住宅小區，還有一處是送到一個叫做“淘樂網購”的公司的。按理說，分配給橫江街的物資應該全部送到住宅小區，怎麼會多了一個“淘樂網購”呢？顯然有人剋扣物資，轉手倒賣，從中貪汙。
陳書記問：“知道是誰幹的嗎？”
老張說不知道，因為將物資運出運入的都是大白們，從頭到腳，個個都是那般模樣，如果不是那套防護服，他是認識誰是張三誰是李四的。
陳書記說，那就將那個往“淘樂網購”送貨的大白抓起來，一問就知道。
老張說：“這個做法我也想過，因為有可能是內外勾結作案，送貨的大白不是真正的誌願者，而是外部犯罪團夥安插的小嘍囉，他按老大的吩咐做事，把他抓起來審問，他至多供出誰是他的老大，至於他的老大和橫江街辦事處誰人勾結，他可能不知道。他被抓，一定會打草驚蛇。”
陳書記說，辦事處誰是內鬼難道不露丁點痕跡？
老張說：“誰是內鬼我能猜到幾分，我也可以跟蹤那個給‘淘樂網購’送物資的大白，掀開他的頭罩，問他由誰指使，但是正如先前所說，這樣做會打草驚蛇。”
陳書記問老張：“你的意思是要從更高層麵上做調查？”
老張說正是這個意思。據他所知，“淘樂網購”的老闆是本市公安局李局長的公子，該公司的貨品來源李公子是否知道，那就得由市公安局派人去問了，這不是他這個小警察能做的事情。在更高層麵上調查，或許還能夠牽扯出橫江街辦事處的內鬼。
陳書記沉默不語，若有所思。以前我就聼說，陳書記和李局長是好朋友，他們有一個共同雅好：詩詞歌賦互相酬唱。
自從跟隨陳書記視察物資發放現場之後，一直未見他再提起物資短缺和進行調查這件事，“要工作”、“要收入”、“要物資”、“要吃飯”、“要生存”的叫喊聲仍然在持續蔓延，從“盛世豪苑”到“錦綉花園”，再到“麗日華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