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點工小許

小許是我以前國內家裏的鍾點工。隻知道她姓許，至於叫許什麽，時間長了，記不得了。說起她是怎麽到我家裏來做保姆的，還真是緣分。那一段日子，我正處於遊兵散勇狀，投資公司的工作隻是每周去開開例會，隻有行情啟動時才穿上馬甲進場操作。每天也就是睡睡懶覺，看看碟片，下午去淮海路那幾個朋友和開的酒吧頂一陣子班，無非就是燒燒咖啡，調調飲料，跑後廚看看師傅怎麽烤牛排的。那一天傍晚我正打算離開酒吧去會我的狐朋狗友，呼啦進來了一大堆人，原來是對麵惠普的員工，上這兒來Happy Hour 一會兒後廚就說這獼猴桃和草莓不夠了，店裏沒閑人，得，我去跑一趟吧。一邊往外走我一邊犯愁，這個自由市場挺遠的，不是難為我麽。哎，你別說，我順著南昌路沒走50米，就看見一婦女蹲在人行道上，說白了讓我兩眼放光的不是她，是她腳邊上一大籃獼猴桃和草莓。這不是天無絕人之路麽，我趕緊問她，哎這水果怎麽賣的。她朝我看看，到也爽快，獼猴桃八塊，草莓五塊。我看著水果挺新鮮的，想著店裏也沒有存貨了，說你跟著我吧，我全要了。她一聽挺高興的，就跟著我到了店後門，騰出水果，結了錢，樂嗬嗬走了。我留下足夠今天用的，正將剩下的往冰箱裏放，就聽見師傅給我一嗓子“這就是你買的獼猴桃？”我回頭一看，那些案板上已經切開的獼猴桃，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全是爛的！有什麽好說的呢？讓人給蒙了唄。自認倒黴吧。我不是一個night person, 再加上也不喜歡晚上酒吧裏嘈雜汙濁的空氣，八點半，是我和經理Sharon交接班的時候。自然，免不了讓他們消遣一番，我還想反擊，調酒的Why問我，你忘了你上次買回來給我門吃的死大閘蟹啦？哼哼，真是可氣。我摔門而去。走在街上，想想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再想想我明白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釋然自嘲。 我都把這件事情忘了。那個周末下起了雨，中午的生意出奇的好，一直忙到我下午兩點，肚腸嘰咕，便跑出去，想到粥天粥地吃點心。離那麽老遠的，我就看見一個人蹲在人行道邊，定格，不是那個賣水果的婦女是誰？！我想，好啊，這回讓我碰個正著，我還從來沒有抓到過一個弄虛作假的呢。我加緊腳步到她跟前，大喝一聲，“賣水果的，你記得我麽？”她隻看了我一眼，肯定地說，“你不是前麵那個店裏的麽。”好家夥，她也不抵賴。我又問，“你為什麽賣給我爛水果？” 她看著我，一臉茫然，“我沒有啊。” 我昏。旁邊的人也聚攏來了，我是最怕這個陣勢，想想我說不過你，讓店裏的人來教育你。“你和我去店裏說吧。”她一點不含糊，提起籃子就跟著我走。到了店裏，我帶他到了後廚房，幾個人都在，我得意洋洋地說“看，我找著那個賣水果的了。” 大夥聚過來，你一句我一句說她。調酒的Why跳出來說，“和她不要囉嗦了，賠錢。” 大家都附和著說。隻見她籃子一放，理直氣壯大喝一聲“我沒錢，我也不知道水果是爛的。”我讓她嚇一跳，朝她看看，很是有點敬佩她的勇氣。這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她，四十不到的樣子，人瘦瘦的，清秀的臉漲得通紅。我這個人很相信直覺，這時候我有點後悔自己的鹵莽，想著“或許真的她自己都不知情？”我說“大家都幹活去吧，我來處理。” Why朝我擠眉弄眼“立場要堅定。” 大夥都散開了，我到了杯咖啡給自己，口氣溫和地對她說“我就想知道實情，也不和你要錢，你好好和我說。” 她斬釘截鐵地說“水果是我從農貿市場批來的，我真的不是存心的。”說話的時候，她直直看著我，我也直直看著她的眼睛，我相信我的直覺，她沒有騙人。這樣一來，我也就渾身放鬆了，說你坐下吧，我相信你了。她真是挺高興的，要知道人不分高低貴賤，都是有尊嚴的。她告訴我她來自安徽農村，到上海才一個月，寄宿在老鄉那裏。老家實在待不下去了，連年旱澇災害，顆粒無收，好多人都去逃荒要飯。他們家裏算好的，老公原先承包一個磚窯廠，兩年前不知道為什麽，燒不出磚，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婆婆去年過世，家裏有生病臥床的公公，兩個小孩，大的是女兒十二歲，小的是兒子九歲。聽人說上海好賺錢，來投奔老鄉，不料老鄉打工的施工隊就要離開去南京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聽她講了這些，我心裏真是說不出的味道，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在上海這個華麗都市的外表下掩蓋著多少辛酸。“我要讓兩個小孩上學，一定要讓他們上學。”她看著遠處卻堅定地說。我的眼睛濕潤了，回想起我和哥哥小時候因為沒有戶口，上不了學，老爸領著我們跑東跑西求人的場景，那一幕刻在我 幼小的心裏，永遠也抹不去。我的腦子一下子衝動起來，脫口而出，“我來幫你！” 小許愣住了，懷疑地看看我，等她弄明白我不是說笑，臉上泛起了激動的紅暈。我那個好用的半個大腦（大家一直公認我隻有半個大腦好用）飛快地轉了轉，“小許，你願意幹保姆麽？我覺得你行，再說鍾點工賺錢不少，隻要你勤勞肯做為人厚道，不怕沒有客戶。你願意，今天就跟我去我住的小區新開的保姆介紹所，他們收取介紹費，但是也免費培訓，這段時間還可以在我店裏打掃衛生，我付你工資，管你吃，你老鄉不是還有段日子麽，先住著，培訓結束了去我們小區不太遠的地方和介紹所其它保姆一起租房和住，你看呢？”她點著頭，拉住我的手，“謝謝你了，你真是我的貴人呀。”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正在這檔口，Why進來喝可樂，“你們什麽的幹活？！” 我告訴他全部，他當場倒下。 我就這樣成了小許第一個客戶。說到頭，我對於她的培訓遠遠超過保姆介紹所。我這個人愛美食，愛享受，愛生活，一絲不苟又親力親為，這樣就造就了一個整潔溫馨的樣板房（朋友說），也就成了小許實習的地方。我沒有看錯她，小許是勤勞厚道又聰敏，家務越幹越出色，客戶也越來越多。沒出一年，她老公小孩都來了上海，孩子們在民工子弟小學上學，老公做上了保安。一直到我出國，她每周都帶著孩子來我家。不久前聽我老爸說，在小區看到小許，她長胖了好多。

[草果和孜然]

你真是一個有魅力的人。又能幹，又會享受生活，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