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在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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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野兔 (原創小說)

(2022-01-04 18:46:22) 下一個

野兔伏在那裏,一動不動。

它沒死,老劉知道。

老劉湊近些。野兔的眼睛睜著,瞳孔很大。

“嗨,就是死了,也沒什麽,不就是隻兔子嘛。”老劉一邊往回走,一邊搖頭,勸自己。

老劉抓過兔子,也吃過兔子。好友慶子去世前,兩人一起去打過獵。

但老劉弄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他已經看了這兔子三趟了。

天有些陰。風把老劉的白發扯起、又放下。

他找了條毛巾,折返到院子裏,蓋在野兔身上。

看看旁邊的碗,裏麵有滿滿的清水。這是他上午放在這裏的。

老劉伸手想給野兔掖一掖毛巾。它卻一下子站起來,向灌木叢方向挪了幾寸。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它又趴下了。

他慢慢踱回廚房,無精打采地從冰箱裏找出幾片白菜,一邊 洗,一邊從窗戶看出去。那個小小的影子,背部弓著,象個雕塑。猛一看,似乎沒有什麽異常,隻是一隻野兔,吃飽了青草,正臥倒消化它的午餐。

老劉的院子很大,一眼望不到頭,並沒有嚴密的柵欄。院中幾處灌木長得很旺。小動物跑進跑出,並不奇怪。還有幾隻浣熊,也是常客。它們有一模一樣的黑眼圈,但他能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老劉記得這隻棕色的野兔是春天出生的。當時一共有兩隻,一隻背上有黑斑點,另一隻耳朵短了一截。它們經常到院子裏來,偷吃他種的菜。他一靠前,它們就 唰的一下,跑進灌木叢,消失不見了。

他很久沒見到黑斑點了。地上趴的,是短耳朵。

老劉燒了開水,往鍋裏扔了把麵條 和白菜葉。手機就放在案板旁。他用筷子撥一撥鍋裏的麵條,又下意識看看手機。他總怕錯過女兒的電話。

女兒從藤校畢業,在紐約 工作。她的公寓很小, 是跟人合租的。一室一廳改建成的兩居室。

老劉覺得女兒笑的越來越少了。每次打電話她都像是感冒了好幾天,懶懶的,聲音也不象原來那樣清脆。

女兒工作兩年,隻回來過一次。老劉和女兒坐在涼棚下喝茶。

他慢慢給女兒杯中添上熱水,看她把玩著茶杯,凝視遠方。她飽滿的額頭很像老伴兒。

“在大院子裏跑一跑應該是很好的。”許久,女兒低聲說。

“那你就去跑跑。”老劉趕緊說。

女兒將頭靠在鐵椅背上,不再說什麽。他想撫一下女兒的秀發,卻沒有那樣做。

老劉絮絮叨叨,一個人說了許多話。他說,將來你有了小孩,咱買匹馬吧,我幫你養著。你帶小孩回來度假。我牽著馬,你和小孩坐在上麵。這麽大的院子,跑一跑是很好。。。。。。

老劉這樣想著,又扭頭看向院裏。短耳朵還是紋絲不動。頭垂著,像在想什麽。

老劉覺得胸口怪怪的,有些發緊,就在窗前坐下。

突然,他看見短耳朵有了些異樣。它本來是趴在地上的,卻突然間,倒向了一側。

老劉的胸口像被什麽捏了一下。不顧細想,他手扶著桌子,要起身出去看看。卻見短耳朵又從地上掙紮起來,恢複到原先趴著的姿勢。

老劉看了一會兒,見短耳朵似乎挺住了,才將手從胸口拿開。不適感好些了。他盛了一碗麵條,呼嚕呼嚕地喝了,算是吃了午飯。

洗著碗筷,老劉腦海裏浮現出慶子的樣子。這家夥,那麽大歲數,還將棒球帽反戴著,耍帥。慶子去世時,一頭栽在地上,很快就走了。老劉沒能見他一麵。

慶子告訴他,傷、病的兔子會小心掩藏起衰弱。並非兔子有多高的智力,這是基因、是本能。

老劉拿了片白菜,走出屋外。短耳朵還是趴在原地,小小的身體塌下來,好像比原先拉長了些。它的頭無力地擱在地上。

老劉將菜葉放在它嘴邊,它並不看,也不躲閃。周圍發生了什麽,它有些漠然。

老劉想陪它一會兒,但想起剛才它的不情願,隻好離開。

午後,陽光從雲縫裏撒下來。短耳朵身上象鍍了一層金色。它四肢直伸,躺倒,不再動了。。。。。。

它柔軟的腹部一覽無餘。肚子上赫然有個洞。血、膿糊在傷口周圍。腹部細細的毛,顏色非常淺,被風吹得起了小波浪。

老劉抱起那個小小的身體,摸摸它殘缺的耳朵。耳朵冰涼。老劉猜,它的窩應該離這裏不遠。他將它用毛巾裹了,葬在灌木叢邊。

老劉直起身子,注視那一小堆新土。許久,他輕輕說,“跑吧,小家夥兒,朝著光,跑吧。”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想了想,還是撥通了女兒的電話。老劉幾乎從不主動給女兒打電話,他總是耐心地等。女兒很忙。

女兒照例沒有接聽。老劉就留了言。

老劉說,累了就回家吧。院子很大,我等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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