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幸運的在中國最繁華城市最繁華地段出生的女孩。 我的父母也有非常穩定的工作和收入。 我出生時候是在長樂路一間小小的亭子間, 我媽媽單位分的房, 距離此間不遠,曾經住過大量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名人。 我的祖父解放前是法租界法商電車公司雇員, 公私合營以後有非常高的工資, 我的外祖父出生崇明望族,他的嶽家在上海有好幾家點心店南京路石門路大沽路, 我外祖父算是入贅嶽家, 家裏是外祖母當家, 店裏招牌依然是外婆的姓氏黃福齋, 下麵加上小小的外公的字樊記。 公私合營以後招牌仍在,但是店搬去洛陽。我外祖父被分配去複興公園工作, 外祖母去了永茂昌工作。
說了這麽多, 就是想鋪墊我們家並不是很傳統也不是完全男權的家庭,我外婆那輩就是職業婦女。我在一個男孩女孩並沒有什麽不同的環境下長大。雖然我有弟弟在獨生子女政策變得很嚴格的之前一點點出生, 但是我弟弟出生後我媽媽就生病了, 所以他幾個月就被送去爺爺奶奶家, 長大才回來或者說永遠對我們沒有歸屬感了。我爸爸媽媽一直求生欲很強地一再對我表示,生二胎是為了多個戶口分房, 不是不喜歡我或者因為我是個女孩。 雖然小時候老是聽到老師是女孩子現在成績好, 發育了就不行,女生理工科不行之類的, 那我就一定要學理工科還要挑最難的, 一定要做工程, 別人能做的我一定也要做好。 也許我這樣證明自己就能安慰自己其實我沒有被歧視。
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 很好, 但是有一次我被狠狠地打臉了, 我一直假裝不存在或者以為已經因為我的努力和某種成就被踩在腳下的規則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跳出來狠狠地打了我的臉, 得意洋洋讓我知道它一直存在著並且無所不在。
那時我媽媽去世不久, 我跟爸爸都在悲傷中。 弟弟把媽媽過世歸咎於爸爸, 雖然在我看來, 他是為了讓他自己好過, 甩鍋給別人或者心理暗示別人才是原因會讓他自己占據著製高點同時又心安理得。 所以辦完喪事以後所有別的事情, 他都不和我們在一起包括去選墓地。 我跟爸爸去了上海郊區一個墓地給媽媽選了墓地, 我爺爺也葬在那裏。 小小的一塊就要10幾萬人民幣。 選完墓地選了墓碑的材質, 加起來一共要17萬人民幣。工作人員按照我爸爸填的表開始寫墓碑上寫什麽字, 怎麽寫。 跟我爸爸確認的時候, 我發現了我的名字在弟弟後麵, 有一種憤怒和屈辱的感覺在我心裏膨脹, 讓我因為喪母的哀傷之外又平添了另外一種難過。 工作人員是一共中年男性, 我當時提出了為什麽我的名字在我弟弟後麵, 他帶著一種不屑說習慣都是這樣的, 我當時就提出要改, 他依然不屑地說這會引起家庭矛盾的。 我爸爸坐在旁邊木木地聽著外麵的對話,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我相信他不好注意到這樣的細節的, 因為媽媽過世, 他整個人那段時間都有點木木的。 我隻有轉向我的爸爸爭取他的同盟, 爸爸, 你看我是長女,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是我做的不好嗎。我爸爸可能沒覺得是回事, 就跟我說習慣如此不過名字而已。我當時眼淚都快下來了, 不光是為了, 是為了做女人的屈辱和委屈, 我付出如此多的努力為自己爭取公平, 可是我依然敗在了這個潛規則下麵。我爸爸看不得我這麽難過, 雖然他不覺得這又什麽好爭, 不過是個名字而已, 但是他依然轉向工作人員說, 能不能把我女兒名字放前麵, 她是長女。 工作人員依然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引起家庭矛盾不關我們的事情, 他的態度讓我感覺我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雖然我不覺得我弟弟會在乎這個排名他應該都不會仔細看現在也不在場, 但是一個男性工作人員自覺地維護了一個不在場的男性的利益, 而把一個在場的女性的尊嚴踩在腳下並且認為理所當然。我不想讓我爸爸為難, 我就說算了吧。 我爸爸如釋重負反過來勸我就是一個排名無所謂的。
那天整個過程, 我被一種屈辱充滿著。 我一種在努力一種在奔跑以為我已經到了一個高度可以無視這個規則。可是, 我被一個墓地的男性工作人員狠狠地教育了, 不管我對父母如何好, 不管我是怎麽放棄我的工作事業去照顧生病的母親, 也不管我有多少的勇氣和能力, 因為我是個女性, 我的排名就應該在我弟弟之下。 這還是2019 年的上海, 而我們剛剛給他們付了17萬。 人生而平等是一個多麽大的笑話呀, 生為女人的出生就是一種不平等的開端。 哪怕我們後天多麽的努力, 不管我們的家庭對我們多麽的寵愛。 當你作為一個獨立的人麵對的這個社會時候, 總有一天會被這個潛規則打臉。路漫長而遠, 男權社會已經統治了這個社會長達千年,女性拿到選舉權不過百年。 不用說女權了, 平等依然漫漫而長遠。雖然有人說這個女性那個女性做了領導人, 那不過是幸存者偏差。 以我出生的城市依然如此, 更不用的廣大的中國其他的地區了。 我一直對自己耿耿於懷, 為什麽我當時就屈服於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了呢, 我應該不是屈服於他而是屈服於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則,也是我一直選擇性無視的, 但是存在著,就是不管女性怎麽努力,我的所有努力和成就在社會規則之前不堪一擊哪怕就是給我親愛的媽媽刻墓碑這件事, 出生就是低人一等的原罪。不管我怎麽努力, 潛規則都會伺機跳出來狠狠地打我的臉。
你家裏的這種不公平我太知道了, 就是這樣的, 有時候覺得不公平, 但是理解你, 你還是體諒你弟弟的。 有時候隻能妥協, 就是我文中寫的我妥協於傳統意識了。
不要這樣想啊。我和你一樣也有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弟弟,他從小就是爺爺的掌中寶,我就自覺地努力成為學校永遠的第一名,這樣我可以有我在家裏的注目點。
努力的好處是讓優秀成了你的習慣,所以生活包括生存能力就成了遊刃有餘的東西。
然後我媽媽去世,隻有63歲。我還不到40歲,剛去加拿大沒有幾年,還沒有機會把母親接出來呼吸一下異國的空氣呢。陪母親寸步不離地在醫院兩個星期然後她的喪事,整個過程我就一直哭,體重直線下降。但是母親火葬回來,家裏的老人就做主把家裏的一切都給了弟弟。理由是:你工作收入高,不需要家裏的接濟。
我都沒弄明白,事情就這樣訂了。
我也沒有恨弟弟,他確實比我過得困難,雖然我一直付出的努力要比他多得多。但是努力不算困難,從來沒有這個定義。
就這樣,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和一些所謂的溫情。
但我弟弟是沒有錯的。我雖然不鼓勵這樣的文化意識,但是真實生活中很難反駁。所有我就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