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家鄉五月和兒時的端午
萬沐
現在正值五月初夏,這個時節我的家鄉也進入了綠色和花的季節。一般來說,家鄉的三月,會桃李競放,然而卻失之於冷,山水仍感蕭索。四月,布穀鳥叫了,各種草木複蘇,但有些地方還是光禿禿的一片。而五月一到,才感到進入了一年最溫柔、最具生命力的時光。這時候柳樹、楊樹、榆樹各種樹一片濃蔭,桃梨開始結果,杏已在密密的葉子裏,呈現一顆顆的青黃色,眼看成熟在望。野外到處是一片蓬蓬勃勃的世界,原野上蕎麥雪白,菜花金黃,麥苗也半人高了,風吹過來,仿佛一片海浪奔湧。傍晚,各種昆蟲一片歡快的歌唱,鳥兒在夕陽裏嘰嘰喳喳,熱鬧非凡,風吹過來也是溫軟的,空氣裏常常飄過陣陣清香。
五月裏最動人的節日就是端午了,為了過好端午,很多人家要提前給孩子繡荷包。荷包也就是平常所說的香包,荷包是我們當地的叫法。記得小時候最喜歡奶奶幾乎每年都要給我繡一個八卦荷包,這種荷包是個八角形,工藝比較複雜,要用很多的絲線,再綴上很多銀色的珠子繡成,五顏六色,還閃著光芒,很好看。我媽有時候也要給我繡荷包,但樣式比較簡單,我會很生氣,不過,她會在荷包裏裝很多的香草,這又讓我很開心。
其實我的香包也不全是家裏人做的,有些還是別人送的,或者我向別人討來的。我的家鄉裏有個習俗,就是那些新媳婦在過門的第一個端午節要給孩子們送香包,有的是自覺給,有的是孩子們去討要。我記得有個新婚的叔母主動給我送過一個兔子的香包,另一個新婚的叔母端午節前來我家井上打水,我提醒她,你是新媳婦要給我做一個香包,結果她沒有怎麽搭理我,搞得我很狼狽,覺得自己是不是講錯話了。但就在端午節早上,我正吃荷包蛋的時候,我那個叔父來到我家院子裏,隔著窗喊我。隻見他手裏提著一個粉色的荷包,我一看是一個可愛的豬頭,就很開心,忙把這個豬頭戴在胸前。多年後,也是一個端午前後,我從重慶回家,卻聽說這個送我豬頭香包的叔母過年後去世了,我看著叔母留下的幾個弟弟妹妹孤苦伶仃,感到很難過。
不過,我那時候過端午節最愉快的卻是早上去上學。當天,學校裏孩子們幾乎都要戴香包來,香包掛在胸前,五顏六色的,教室裏一片香氣。那個女老師也不上課了,會仔細品評孩子們的香包,而我的香包又多又漂亮,起碼十幾個,樣式也多,好像兩年在學校都是最好的,這讓我覺得過端午非常快樂。
大概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又要過端午節了,這年我奶奶將她織的羊毛布染成藻藍色,我媽給我裁了一個三個口袋的上裝,並另給我做了一條藍褲子和一件白襯衫,對著鏡子看起來很精神。我穿出門,很多人以為我穿的是呢子衣服,有個同族的曾祖父叫我這件衣服“列寧式”。這個端午節的早上,我照樣戴了很多的香包去學校,很多孩子圍過來看我那一身裝束,看得我很不好意思。不過,過節有一身新衣服穿,卻有些小小的得意。
我們那時候當地的鄉村小學都是早上六點半去上學,八點半回家吃早飯。記得那年端午節的天氣特別好,路兩邊是青青的野草,和很多好看的花,蜜蜂嗡嗡地在花叢間飛著,樹上有清脆的鳥鳴。放學的時候,我穿著新衣服,胸前掛滿了香包,感覺到精神抖擻,心情大好。我順著一條寬闊的河穀望過去,遠處是一座巨大的城池,那是正寧的老縣城,也是我的外婆家。這座縣城保留了大部分城牆,城裏有很多古跡,每次去外婆家,在附近山頭俯瞰,但見這座川道裏的山城屋舍鱗次櫛比,白牆青瓦,煞是繁華。而縣城周邊山環水繞,綠樹成蔭,雖地處渭北高原,景色卻仿佛江南。這裏有我喜歡的自然景觀,也有我很多美好的回憶。
端午節,我的家鄉家家門口都掛著新采的艾草,大人小孩的耳朵旁還要抹上雄黃,味道辛辣,聽說是為了防夏天的蟲子叮咬。有的人家這天要吃小米粽子,但大部分人家卻吃黏小米的米飯,就是每人有一碗涼透的小米飯,然後澆上蜂蜜。偶爾小米飯裏還有紅棗,由於很少吃,就覺得特別香甜。端午節的早上,陽光從窗子裏射進來,我坐在小桌旁,一邊享受著美食,一邊陶醉在艾草的清香裏,清風從門窗外吹進來,不冷也不熱,覺得真是幸福極了。
然而,端午的享受,在我上中學後就很少了,因為過節很多時候都在學校裏。我那時候心裏就咒罵,過端午學校怎麽不放假?以後去了外地,當然離家鄉的端午就更遠了。
就是我前麵說過的,有一年五月我送女兒回家去養,當時我和太太、女兒,還有嶽父母也去了,雖在一個美好的季節,但來去匆匆,已很難領略兒童時代五月的溫柔和香甜了。
由於我女兒從小在老家長到了四歲,後來,對家鄉的端午節就有著一種執著的記憶。她到了重慶後,每逢端午,就有很多要求,不僅要戴從老家帶來的香包,還很喜歡艾草的味道,有一次給她燒了一大盆艾草水,她好好泡了一個澡,才覺得端午節過好了。
今年的端午節又要到了,人在異鄉,自然沒有人再給我做荷包了,雖仍然感覺小時候的荷包在飄香,但許多做荷包的人已經不在了。艾草,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