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我的夢征文
我的江南夢
萬沐
我沒有生長在江南,但卻一直對江南魂牽夢縈。有人說我前世應該是個江南人,我想也許。加西浙江籍詩人和平島曾寫過一首詩,其中兩句這樣寫我:“你懷揣著沉重的冰塊,前世的江南仿佛比夢想還真!”
我的家鄉就是詩經中的豳風故地,地處西北,天清氣冷,一年中大多時候或山寒水瘦、草木搖落,或北風凜冽、冰天雪地,常常感到氣韻蒼涼、心情蕭索。不過,這卻更刺激了我對江南的想象和向往,因此,每年春天才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盡管小時候文化生活非常簡單,對外麵的世界了解也很少,但電影或者畫報總能帶來一些江南的景象:白牆青瓦、細雨如絲,還有清江如練、白鷺橫飛……同時從家裏以前留下來的舊書中也接觸到了一些古典詩詞,雖然有時候似懂非懂,但詩詞中傳出的關於江南的美景盛地、文采風流,卻總是令我心醉神迷。
比如“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杏花 春雨 江南”、“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還有“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加上戴望舒、汪靜之、潘漠華等人的不少現代詩,都令我從小對江南非常向往。這些詩裏麵有南朝的江南、唐宋的江南,元明清的江南,還有民國的江南……在詩人們的清詞麗句中,將煙雨樓台、鶯飛草長、紅梅白雪的江南演繹得如詩如畫,讓我這個多夢的少年對迥異於家鄉山水和風情的江南始終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並無可救藥地沉迷在江南清麗的山水與溫潤的人文氛圍之中。
報考大學的時候,我一心想去江南讀書,曾填了幾所江南的大學,但由於考試成績不好,最後也是與這些江南名校無緣,隻上了本省一個很一般的大學。但在這個多夢的季節,生命裏意外走來了一位江南麗人,清新淡遠,仿佛一彎早春的新月。不久,又好似一陣清風,輕輕飄過,隻留下一陣楊柳嫩寒。
下麵這首詩大概記錄了這一段飄忽迷離的江南夢:
仿佛一個久遠的夢境
倏忽飄到了我的眼前
帶著夢裏的芬芳
夢裏的溫馨
你似乎離我很遠
又似乎離我很近
你有江南煙雨的淒迷
又帶著水鄉初春的明媚
新月一樣的淡雅
杏花一般的清麗
不久,你將匆匆歸去
歸去——
也許是你的唯一心語
但在你不經意的地方
卻有著對江南綿綿的追憶
——《江南姑娘》
然而我的江南夢並沒有因此熄滅,以後考研究生,也是想報江南方向的大學,但可惜的是,當時招生的學校恰巧沒有我對口的專業。後來,我考上了本省一所著名大學的研究生,之後又陰差陽錯被調整到了重慶的一所大學,再一次和江南失之交臂。
當然,重慶也許被認為是江南,但這最多是屬於大江南的範圍。而我一直追尋的卻是小江南,即吳儂軟語的江南。因為我那時已接觸了太多關於江南的小說、詩詞、音樂和繪畫,似乎自己的靈魂與江南已經有了一種水乳交融的結合。
九十年代早期,當我在重慶工作時,曾有一次去浙江大學任教的機會,但最後猶豫再三,卻忍痛放棄了。原因是我當時剛剛進入一所大學工作不到一年,如果很快又要調走,怕不被單位同意。現在看來,這顯然是有些過分拘謹了。以後雖然仍想去江浙一帶工作,但卻再沒有遇到合適的機緣了。再以後,我就稀裏糊塗出國了。現在看來,出國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因為我感到很不適應冬季寒冷漫長的朔方生活。下麵這首詩就是我登陸多倫多一年後寫的,其中的情緒顯然充滿了濃厚的憂鬱——
永遠是這麽平庸
始終顯現著僵硬
從來也看不見生動
一直就這麽陌生
冰冷是你永久的表情
蕭索是你最大的特征
春天裏有著秋天的落寞
即使夏天也擺不脫冬的噩夢
運動中感覺不到生命
綠色裏透露著淒清
黑色代表著你的情調
白色是你不變的背景
花兒隻是匆匆走過
枯枝卻在這裏永生
——《多倫多》
這時候,除過思鄉,美麗的江南也不時會回到我的夢中。
多城仍渡歲臘寒
春夢一夕到江南
青瓦白牆飄細雨
燕飛草嫩杏花天
——《雜詠》之一
而且,心中又萌生了能定居江南的憧憬:
請問,何時是
江南五月
蝴蝶雙飛
一片菜花黃
還有隔岸煙柳撫水
黃鸝聲聲
更有雨巷深處
那深紅的油紙傘
和模糊的身影
——《雪滿山中》
然而,現實中的江南,似乎也不都是那麽詩情畫意,而且離我依然遙遠。以前去江南,隻是到過上海,但感覺多是都市的喧囂,並不吻合我的江南夢。來加拿大後,回國時又走了江南很多的地方,不過卻明顯感到,我的江南夢其實是一個古典的江南。在南京的秦淮河,杭州的孤山,蘇州的園林……我似乎更是在和許多遠去的靈魂對話,追逐的是那些早已被歲月湮沒的背影。隻是在無錫的林蔭道上,才感受到了當下江南煙雨的寧靜和柔曼,溶入了當天傍晚的楊柳細雨中。
當時在江南走了一大圈,花了大概七八天的時間,但是,卻最終難圓我的江南夢。感到現代社會已經將杏花煙雨、槳聲燈影消解在了都市的水泥森林和風馳電掣的交通工具中,而我的江南夢很大程度上也走進了曆史遙遠的記憶裏。
也許,有人會認為我一個北方人的江南夢是自作多情,然而就我來說,這個“夢”卻是真切而執著的。仔細想了一下,覺得這大概是陰柔的江南,對陽剛的北方有一股正負極相吸一般的自然引力。而這種引力不僅體現在我的身上,似乎在我很多三秦老鄉的身上體現得更為突出。比如,華陰人隋煬帝楊廣長期遠離京華,留戀揚州,以至於最後長眠揚州。中唐時期下邽人白居易的江南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那段被貶謫到杭州的生活也是充滿了詩意:“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並期待著“何日更重遊?”看來為了江南美景,他是希望再次被貶,一點也不留戀帝都長安的生活。晚唐的京兆人杜牧“十年一夢揚州路”,雖然落魄,卻極為享受當地香軟的生活。揚州盡管從地理上算不得江南,但是文化上無疑是江南的代表。而五代時韋莊的《菩薩蠻》詞,更是道出了他眼中江南風物的美好:“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看來這位杜陵人已經是樂不思秦,在江南盤桓不去、流連忘返了!
或許,這可以對我的江南情節做一個注解。
不過,在加拿大,盡管在寒冷的北國,也偶爾會有江南的驚喜:
前世應為江寧客
絲竹繁管幾回聞
秦淮孤月小周後
千載梨花帶露歸
——《雜詠》二
我也經常在想:
“千年過後 離人何處
當問石頭城上一彎新月
而洛基山下
依然是茫茫白雪”
——《雪滿山中》
顯然,千年之後,自己似乎依然忘不了江南,即使在洛基山下茫茫的白雪之中。
江南,不僅是一個中國的地理符號,更是一個中國文化的符號。江南盡管開發比北方晚,但由於濕潤溫和的氣候,卻有著更為迷人的農業文明和商業文明。同時,相對北方,也較少受到長期戰亂的影響,延續了中國漢民族的文化傳承,其文化代表了中國文化中陰柔婉約的審美。而我一生中雖然癡迷於江南,但對江南卻隻是遠觀,無論是人還是地方,留下的都是雪泥鴻爪,廖若春夢。後半生蟄居遙遠的異域,也隻能在夢中品味江南的杏花煙雨。
現在,日子一天比一天蒼老,最後也會終老冰冷的洛基山下,但我的江南夢卻變得越來越真切,越來越悠遠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