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故鄉早春二月 萬沐 今天是複活節,一家人在女兒住家的Rosedale山上徒步,山路上仍然是草木蕭瑟,枯枝橫斜,但河畔的垂柳已經透出了一些鵝黃,路邊偶爾還能看見已經開花的蒲公英,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醬紫色的小花一片一片地從落葉荒草中冒了出來。大地正從冬眠中醒來,令人欣喜。更令我感到親切的是,這一切像極了我家鄉的早春二月,雖然現在已經是陰曆的三月中旬,故鄉已經春深如海了。 不僅這景象像,這風聲、這水聲都像。隻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是那個走在山路上的少年,山路上的行人當然也不再是過去故鄉的行人。今天的山路上,有很多像我一樣年齡的各色外國人,還有很多歡樂的金發少年和狗。不過,即使身處早春二月的故鄉,當年像我一樣的少年,肯定已經變成了過去曾經在山路上遇到的老人,臉上也肯定會透出滄桑和歲月的風霜。自然,少年時見到的那些老人們而今都已經遠去了,也許他們仍在故鄉山路上,但隻能走在風中、飄在雲中。 我其實很早就離開了家鄉,女兒也是很小就去到了我工作的外地。一直在遙遠的地方,與故鄉在不同景象和時間差中度過春夏秋冬,異地的草木風物往往很容易激起我和女兒對老家的思念。 在國內時,記得有一次春節上歌樂山,八歲的女兒突然蹲在山路上對著一枝野草嗅了起來,我問怎麽回事?她說:“爸爸,你聞一下,這很像我們老家草的味道!”我聞了一下,也沒有感到有什麽特別之處。我想,這應該是路途遙遠,女兒一直想回家的思念所致吧。由於已經兩年沒有沒有回老家了,在此前夏天的一個中午,我在沙發上看書,女兒就躺在旁邊,窗外是一片蟬鳴,女兒自言自語地說:“聽到蟬鳴,就想到老家,可是老家卻一直回不去。”我當時曾就此寫過一篇散文,記得題目叫《八歲女兒之煩惱》,發在當地的一家報紙上,曾感動了很多人。 女兒從小就是個詩人,九歲開始在各種報刊發表作品,十歲時被吸收為魯迅文學院的少年作家班學員,無論寫作、還是畫畫,雖然都顯得很稚嫩,不過主題卻很明確,基本都是關於故鄉的話題。女兒盡管出生在外地,但在家鄉生活過兩年多,和我一樣,卻有著一種割舍不掉的故鄉情結。剛來到北美的時候,有時會指著一顆大樹問我:“栽這棵樹的時候,我的老爺有多大?”“老爺”在我家鄉的話語中是曾祖父的意思,女兒沒有見到過她的老爺,但小時候卻經常看他的照片,以為她的“老爺”是一個很老很神奇、代表著她的故鄉的人。 今天看到河畔的垂柳,我很感慨,還因為今天看到的風光很契合我剛來北美時的一首詩的意境: 風沙茫茫路漫漫,夢魂不入函穀關。 計時應在春初渡,新柳恰染河對岸。 這是我剛到北美時候寫的,當時我的祖母去世不久。離開老家時,祖母在門口送我一家離開,寒風吹起了她的白發,沒有想到,這竟是我看到她的最後一眼。祖母在我剛到北美不久就去世了,女兒一直很害怕再見不到她的曾祖母,在國內時一次曾經因為家裏的一封電報嚇哭了,以為是她的曾祖母去世,結果卻是虛驚一場。我們來到北美後,這天還是終於來到了。 祖母去世,我當時是沒法回去的,無奈隻能和家人在電話裏溝通,在雪地裏為祖母燒紙錢,又和女兒去幾十裏外的佛堂裏為她供牌位。祖母去世此後很久,我的精神極為憂鬱,寫了不少東西。 上麵這首詩也許外人以為我隻是寫故鄉早春二月的一種景象,其實這也是我對祖母的一首悼亡詩。我心裏當時極為焦躁,想起了在早春的時候,她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今天走在Rosedale的山路上,想到這首詩,不禁想起了祖母,也想到了後來許多去世的親人,和家鄉更多已經不在人世的熟悉的麵孔------- 別人來到北美,多能宏圖大展,但我是一個平庸的人,一直充滿了對家鄉濃濃的思念,以及歲月流逝的惆悵。 走在河畔,和女兒談起了過去在老家早春二月的時光,女兒已經是大人,性格也變得內斂起來了,不像我這麽情緒化。也許,她在老家的時候太小,對早春的家鄉並不像我有這麽多的記憶,隻是埋頭趕路。 古人說,“小草戀山,野人懷土”,我想,終其一生,我大概就是一個“野人”吧! 今天在山路上走了幾個小時,由於疲倦,回家睡了一覺,醒來,夜已經深了,但覺得卻有很多話想說,於是,便拉拉雜雜寫了這些文字,記下我的一些感受。 幾十年後,我也會變成一股清風,也會成為其他家人的記憶。相信老家早春二月的山路上仍會有人走,在Rosedale的山路上人,也會有人走。但想來每個人在走路的時候,都會觸景生情,有一番不同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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