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2024 ~ 6/17/2024
西班牙的最後一站,是畢爾巴鄂(Bilbao)。
畢爾巴鄂的故事講起來千篇一律。一句話概括,就是:一間博物館拯救了一座城。具體一點,這座曾深度依賴航運、造船和鐵礦開采等傳統行業的七百年老城,因工業衰退和全球化的影響,遭遇了嚴重的過氣危機。上個世紀末,市府大膽引進了一座連鎖博物館——古根海姆,畢爾巴鄂因此老樹發新芽,成功轉型為一座集旅遊和現代化為一體的充滿了創意和活力的文化城市。
離開Borja後,我們夜宿畢爾巴鄂的城郊小山村。這裏的山村跟瑞士有點像:群山綿延,小木屋點綴其間——多為那種兩三層的屋頂斜斜的阿爾卑斯chalet,窗戶和陽台上裝飾著盛開的鮮花。在瑞士時,我總想住進那片神仙風景裏的小木屋,卻高攀不起,隻能和鼻涕蟲一起擠帳篷。到了西班牙,算是間接得償了所願。
房東馬克爾是個胖墩墩的農夫,看著有點像《權力的遊戲》中的Sam,倆人共用一副表情。我們抵達不久,他敲門問候,給我們送來了一瓶自家釀製的酸奶。他說,他有一個小作坊,專門生產酸奶,賣給附近的超市和雜貨店。
那會兒下午六點。我問馬克爾:“這附近有沒有還開著門的超市?”
問他,是因為我已窮盡自己的搜索大法。。。蔣先生常說,西班牙靠海的城市海鮮多,又便宜,帶我們來畢爾巴鄂,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讓我吃個夠。我並不貪心,不惦記去豪華餐廳,隻打算複製昨晚的成功經驗,去超市買一堆新鮮的海鮮,帶回民宿自己煮。隻是從Borja一路開過來,都沒能找到一間像樣的超市。我在穀歌上絞盡腦汁設置:grocery store, supermarket, food store……窮盡我對“超市”的所有英文用詞。找來找去,卻都是些街邊小店,隻買到兩根麵包,幾顆草莓。這麽一想,在Zaragoza郊外遇到的那個貨品豐富物價便宜的大超市,簡直是我們在西班牙的一場豔遇。
馬克爾說,附近有超市,但今天是星期天,可能已經關門了。他問我們需要什麽,也許他可以提供,譬如雞蛋土豆啥的。
我想,他是農場主,有作坊,應該賣貨。就問:“除了土豆雞蛋,你還賣不賣其他產品?”
馬克爾笑笑,說,“賣是不會賣的,但我可以免費提供。”
那我就不好意思提要求了。。。但飯還是要吃的,我說:“那請你給我們四隻雞蛋,兩個土豆?”
馬克爾很快返轉,給了我們抱來了下圖這一堆,這當中還有半包幹意麵,足夠我們對付一頓晚餐的了。
這種鄉裏鄉親式的淳樸,真讓人感動。
第二天去畢爾巴鄂市中心。第一件事就是找郵局。蔣先生在愛丁堡買的那箱巧克力,沐浴在西班牙熱情的陽光中,怕是每天都在融化,重鑄。趁著西班牙物價便宜,我們決定把它寄走。
這一路,每到一國,我們都在網上查詢郵遞費用。最低的海運也得100歐+。空運更貴,200歐起。一盒巧克力20歐,郵費翻好幾倍,簡直下不去手。
我們決定去畢爾巴鄂的郵局問問。不光巧克力,在意大利買的明信片也要寄出去——在比薩斜塔的遊客中心,我們買了五張帶郵票的明信片。斜塔的工作人員說:“隻要是標有GPN的站點,就能投遞,而GPN到處都有。” 我們以為她說的“到處都有”,是指遍布歐洲。行到瑞士才發現,GPN隻在意大利才有。沒辦法,隻能重新買郵票。
五張明信片,在畢爾巴鄂的郵局花了10.5歐,總算登上了去往加拿大的郵路。
工作人員給出的巧克力報價,是113歐。
蔣先生皺了皺眉,說我們還是隨身攜帶吧。
我說,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要去的地方越來越熱,季節也越走越夏天。你帶著巧克力,不怕它們全部融作一團?
他說沒關係,心意最重要。到時候,可以和親人朋友一起吃著變了形的巧克力,給他們講講這一路的郵寄奧德賽。
畢爾巴鄂位於西班牙巴斯克區,是這個區域的首府。老城區有一家著名的室內市場,叫The La Ribera Market。ChatGPT說,這個市場是品味巴斯克傳統美食和生活方式的必訪之地。
蔣先生很振奮,說,肯定有海鮮!
我咧嘴笑:終於!
所以,逛這家市場,優先級高於古根海姆。
La Ribera市場周邊的老城區風光。
市場入口處,有人彪悍地扛進一塊生肉。
市場裏賣水果蔬菜,還有巴斯克特色的香腸和奶酪,海鮮並不多見。可能正逢周一,西班牙人民還沒從周末的狂歡中蘇醒過來,好多店鋪關著門。
那隻玻璃櫃中的手,給過我一種起雞皮疙瘩的錯覺。
市場裏有個類似大排檔的食肆,主營巴斯克小吃。
經典的pintxos,是把各種配料放在小塊麵包上的小吃串燒,味道不錯。右上角那樣造型暗黑的料理,我就沒敢嚐試。
還是沒能吃成海鮮。不得已,補充精神食糧。下一站,是這座城市的靈魂之地——古根海姆博物館(Guggenheim Museum Bilbao)。
古根海姆由著名的建築師弗蘭克·蓋裏(Frank Gehry)設計,外形極具未來感 。作為現代藝術的殿堂,這座博物館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也是這座城市通往世界文化舞台的閃亮名片 。
彎曲的金屬和流線型玻璃,在陽光下閃動著充滿質感的光澤。
大廳很大一片區域,安放著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設計的巨型鋼鐵雕塑——《時間問題》(“the Matter of Time”)。這座雕塑由數塊彎曲的鋼板組成。遊客可以在雕塑間自由穿行。孩子們在裏麵捉迷藏。
珍妮·霍爾澤(Jenny Holzer)的大型電子文字藝術裝置。若不是孩子們走了進去,我還以為那是一隻巨大的電子屏。
三樓有不少人機互動區。
西班牙藝術家胡安·穆尼奧斯(Juan Muñoz)設計的《對話的泡泡》(“The Bubble”),是一種互動性的藝術裝置,通過觸摸屏來觸發不同顏色的情感泡泡,產生不同的情感回應。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座白色大箱子。外表看著極簡陋,當博物館的洗手間都不夠資格。進去後卻發現,看似簡單的幾塊玻璃,燈亮起時,晶瑩璀璨,仿佛裝了一個星係。這是整個博物館裏,孩子們最喜歡的區域。
二樓主要是現代主義畫作,或小型雕塑。
超喜歡這一幅。感覺無論線條、形體、著色,都精準擊中我內心裏對現代藝術之美的訴求與表達。
這些也不錯,談不上驚豔,但至少花是花,畫是畫。雕塑就算抽象怪異,也帶點我熟悉的畢加索風格。
再往後,畫風就漸漸超出了我對美的認知。
這,也許是一杯晃動的紅酒。。。之不同形態?讓我們一起在藝術中微醺。
這幅畫,到底是藝術,還是被藝術家意外打翻的調色板?
這造型,是蘇乞兒的最新行乞裝備?
還有這一堆,像是被大型工程車碾壓過的“災難現場”。作者究竟是想展現現代人的焦慮,還是陷入了自我表達的泥潭?
絕大部分都看不懂,也get不到美感,頓時有種破罐破摔的自暴自棄。我想我是輸在了起跑線上,從小沒有接受過藝術的熏陶,所以,進到這種高雅的場所,全範圍大幅度地格格不入。
但是,孩子們不一樣!他們人之初,性可塑。老母親缺失的藝術細胞,他們可以培養;老母親實現不了的藝術夢想,他們可以頂上。
那啥,失意的成年人不都這樣:明明自己是隻雞,下個蛋,使勁讓TA飛?
我拉過蔣大核(蔣小詩滿地打滾,早被她爹拎出了展覽室),問:“你好好看看這些藝術畫作,告訴媽媽,你最喜歡哪一幅?”
蔣大核被我強拽著在展廳轉了一圈,臉上快要滴出絕望來。他用軟綿綿的食指朝前一戳,說:“這一幅。”
我能感覺出他不感興趣,但還是追問:“可不可說說,你為什麽喜歡它?”
倒不是想要嚴刑逼供,我隻是想:也許可以從孩子的角度去解讀現代藝術,看出些我沒能察覺到的層麵。進而,生出些喜歡來?
蔣大核有氣無力地回答:“因為,它看著像個人。”
呃。品鑒藝術,可能還是需要一點基因。我下的崽,不可能飛上天。
靠人不如靠自己。。。其實每幅作品旁邊都有解讀,我隻是沒時間細看。孩子在身邊時,你要專注做點啥,他們就玩失蹤。我隻能采用最直觀的方式:用自己的雙眼解讀。所見即所得。
這,是馬?是驢?是混沌?還是被具象捆綁打結的意識流?
這是啥?
這又是啥?!
這都是啥啥啥!!!
有那麽一刻,我懷疑,那些在遊記上對古根海姆讚不絕口的網友,還有與我同處一室的滿麵沉醉的遊客,他們是真心享受藝術,還隻是看到了皇帝的新衣?
又覺得自己境界太低。這座博物館能以一己之力拯救整座城市,每年吸客數百萬,曆經全世界名家大師數十年的鑒定和考驗,等閑之輩的藝術作品,豈有資格登堂入室?
如果我的意見與全世界相左,問題隻能在我。我才是古根海姆裏的局外人。
去樓下,向正陪女兒在《時間問題》裏捉迷藏的蔣先生傾訴鬱悶。蔣先生很哲學地講了一句:“現代藝術,不在乎你看懂多少。你隻需知道,你看到了一個更大的世界。”
是。看到了。不管我喜不喜歡,那個更大的世界就在那裏,不來不去。
門外的大蜘蛛倒是讓人一見生喜,至少它是一隻蜘蛛。它威猛優雅地往那一站,讓人很想抱抱它的大腿。
蜘蛛名叫“Maman”,法語意思為“媽媽”,是法國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的經典之作。作者的詮釋是,蜘蛛能織網,也能在捕獵時表現出極強的靈敏和力量,因此它象征著母親對孩子的照料與約束。
這種解釋就很藝術,帶了沉思過後的美感。如果不知意圖,不提出處,孩子們見麵就抱我大腿,喊:“媽媽我愛你,你就像一隻蜘蛛。” 我可能會淩亂。
可能,那些我看不懂的現代藝術背後,都有我還沒來得及了解的故事與意圖。
“蜘蛛”在全球多個地方都有複製品或類似版本,包括紐約、巴黎和倫敦。春天帶父母去加東旅行時,我在渥太華的加拿大國家美術館門前就見過這隻大蜘蛛。
天氣酷熱,出了博物館,大家一門心思想要回到車上,連博物館門前另外一尊醒目的“Puppy”也沒心思看,隻遠遠在台階下望了望它花團錦簇的背影。
古根海姆之行,與其他現代藝術博物館帶給我的感受驚人地一致:這片精神世界,我擠不進去。現代藝術家們精心準備的饕餮大餐,我一如既往地食之無味。
不過,世界那麽大,咱不用邊邊角角都喜歡。如果說逛古根海姆對我有什麽啟示,那就是:藝術無處不在,什麽都可以是藝術,哪怕你珍視的東西,在別人眼裏是一堆垃圾。
寫到這裏,我翻了翻自家相冊。。。
敝帚自珍地跟大家分享兩張大核五歲時的“藝術創作”。在媽媽的有色眼鏡之下,這比博物館的現代藝術更有看頭。
第一張是iPad手指畫,主題:音樂之家。
右下角有他的自畫像,也有全家(包括貓咪)的肖像。
瞧這別具一格的勁道:圓圓腦袋三角身,要細節有細節,要情趣有情趣。誰說這不是藝術呢?
我聽朋友說西班牙是個非常不錯的旅居的地方,友好的物價,溫暖的天氣,是個貓冬的好去處,也是我心心向往的退休後的旅居地。
小詩對著鏡子大跳的照片好可愛。
你說會用自己能不能做出來來衡量對藝術家的敬意,我想起最近炒得很火的香蕉粘牆上賣幾百萬美元的故事,我就想,這是賣的什麽噱頭?買家又圖什麽?是不是那個藝術家/買主還得搞個專利,以後不許別人把香蕉粘在牆上,不然侵犯了他們的藝術創意?古根海姆裏還有一個比諾曹玩偶俯臥水池的藝術品,這個太好模仿了,隨便一隻玩偶把它放在水麵上都可以登大雅之堂,哈哈。用我這個俗人的眼光來看,就是吃飽了撐的。
有空去看看也好,開眼。
也想看看巴斯克人和體驗巴斯克文化。有人說巴斯克人是歐洲最早的原住民。
我的西班牙同事推薦 San Sebastian,說那裏有好吃的海鮮。
Bilbao 可能確實是靠 Guggenheim Museum 大大提高了知名度。
我自己就是先看見 Guggenheim Museum 的照片,後看注釋才第一次知道 Bilbao 這個城市。
不過我猜,Guggenheim Museum 還是光從外麵看、別進去更好。
至於現代藝術作品,我有時候想,如果我也能做出來,那藝術家還沒贏得我的敬意。
比如 Jackson Pollock 把油漆潑在平麵上,我想,我是不是也行呢?
比如 Mark Rothko 畫的長方形顏色塊,我想,刷牆的油漆工是不是也行呢?
還有一次我在一個現代藝術館裏看見一個作品是把幾個石頭擺成一個圓圈,我想,我肯定也行。
但是有的現代藝術作品,比西班牙畫家 Salvador Dali 的《The Melting Clocks》,我既沒有他那樣的想象力,也沒有他那樣的繪畫技巧,而且欣賞他的畫,讓我感受到一個從未去去過的夢境,他贏得了我的敬意。
我總覺得搞藝術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瘋狂。沒有那種專注到近乎偏執的狀態,大概是出不來驚世駭俗的作品的。很多現代藝術家,隻見瘋,不見狂。LOL...
更喜歡大核的創作。孩子才是真正的藝術家,會用不拘規範的方式表達自己。其實這不就是藝術的意義嗎?生生被現代藝術家們搞得那麽故弄玄虛 :)